飞鸽交友须谨慎 - 分卷阅读69
长安,是颜文心替他取的字,也只有颜文心用过。他们在一块儿的那段时间,总是这么叫他。
长安长安,长长久久、平平安安......吴幸子瞅着颜文心的眼神可说是五味杂陈,他想问颜文心是不是为了平一凡找自己?又想问当年为什么给了香囊?也想问为何又叫他长安?各式各样的问题堵在胸口,最后一个字也问不出口。
「这是六安的云雾茶,喜欢吗?」颜文心对吴幸子的欲言又止视若无睹,语态亲切彷佛两人并未分别二十年,也并非身处京城一隅,而仍留在那一年那一处,桃花虽落尽,斯人依然在。
「欸......顶好的,顶好的......」吴幸子晃着脑袋,又喝了一杯茶。
随侍在侧的怀秀不知何时把薄荷桂花给带走了,再回来时手上端了一个作工细腻的食盒放在吴幸子面前。
「这是我让家里人做的小点,尝尝?」颜文心说着便打开食盒,吴幸子朝里头一张望,不由得轻轻抽口气。
食盒里不是什么特别精致的点心,就是几个酥饼,小巧浑圆酥皮上一点桃花印,饼皮透着点粉,一半是炸的一半是烙的,香味扑鼻隐隐带着点桃花芬芳,每个都只有四分之一个掌心大小,一口一个恰到好处。
这个点心名为春日常见,名称取得很是直白,也就是以桃花入料的猪油酥饼,中间夹着薄薄一层桃花汁糖饴,浓稠醇厚的饴味虽厚却不黏牙,与柔软纤薄的饼皮和在一起,咀嚼中仿若吞了一片桃林。
此种点心是鹅城一间老点心铺子的招牌。虽然好吃,用料又实在,价格却颇为亲民。炸的那种比较便宜,大约一文钱七个,烙的就贵得多了,八文钱只能买到两个。二十年前吴幸子总会带上七个春日常见去拜访颜文心,自己吃三个,四个给颜文心,配上从茶坊买来的粗茶沫子泡的茶,苦涩的茶水也变得好入口了。
他们两人吃着油炸的春日常见,聊些诗词文章,时间彷佛都被笼罩在柔和的日光下,就算日子过的普通甚至有些穷困,却像踩在蜜糖中。
吴幸子恍然记起某一天,那日下着雨,时序已接近冬季,清城县虽然冷得慢但也在一场一场的细雨中逐渐寒风刺骨了起来。
那日,春日常见最后一锅炸出来,老板便贴告示说保存的桃花已经用尽了,到明年桃花开为止,这款点心暂时停卖。街坊将那最后一锅春日常见抢得精光,最后就剩下了一个,吴幸子顾不得其他,难得拉开嗓子吼了声:「我买了!」老板被吼的一哆嗦,险些摔了手上刚出屉的绿豆糕。
这孤苦伶仃的春日常见怎么卖是个难题,索性老板与吴幸子也熟,大掌一挥直接包了送给他。
吴幸子揣着还热呼呼的春日常见,撑着油纸伞在大街上奔跑,他今日因为衙门的工作晚了些才到鹅城,十分担心颜文心挂念。
果然,刚到颜文心住的小屋不远处,就见到一抹颀长的身影悠然立于门前屋檐下,不知透过层层屋棱看向何方。
「载宗兄,我来晚了。」吴幸子匆匆迎上去,却没注意脚下踩进了个浅水坑,一踉跄眼看就要摔个五体投地了。
「小心!」颜文心也瞅见了他,连忙上前伸手便扶,险险地将人接入怀里。
「啊呀!」吴幸子的鼻尖撞在颜文心肩头,瞬间整张脸都酸麻了,眼尾染了一片红眼泪差点掉出来,可他顾不得揉,一双眸子万份惋惜又自责地落在水坑里一个小油纸包上......是春日常见,泡了脏水了。
没等自己站稳,吴幸子慌慌张张弯腰想将油纸包捡回来,颜文心却拦住了他。
「算了,既然都弄脏了,何不直接供奉天地?虫蚁蚊蚋皆是生命,你喂养了牠们也给自己争来大福气。」说着,颜文心解开前襟,将他湿漉漉有些冰凉的手纳了进去。「快进屋子来,瞧你手冰凉的,怎么不好好照顾身子?」吴幸子掌心一阵温暖,那股热气顺着血液直往上窜,整张脸都红透了。
他吶吶低语:「没事的,我身子骨好,载宗兄你无须为我挂怀。」闻言,颜文心回头睨他,直到把人带进屋子里斟上一杯茶,这才神态严肃地说:「我乐意疼你。」吴幸子先是一愣,接着大为害臊,手指微微颤抖几乎端不住茶杯,直到把一杯茶抿完,才抬头红着脸认真回道:「我也乐意、乐意对你好......」颜文心并没有回应,吴幸子也羞得说不出话,低着头静静听着窗外雨滴声,小小静室犹如天地之间仅余两人,并不让人畏惧,反倒静谧得使人安心。
半晌,颜文心悠悠吁了口气,带笑道:「待我金榜题名之时,必定带长安去买一篮烙出来的春日常见尝尝。」「嗳......」吴幸子以为自己早将前尘往事忘尽,却原来记得这般清晰。第二年颜文心便赴京赶考了,最终还是没能买上一篮烙的春日常见。他欠了县里一笔银子,恳恳切切地把扣除生活所需之外的俸禄都拿去还债,连一文钱七颗的炸春日都嫌贵了,自然再也不曾吃过春日常见这种点心。那日之后五年,点心铺子的老板长子在北方某个大城市开了店,听说生意火热朝天的忙不过来,又想就近奉养父母,便举家迁走了。
「我以为这辈子都无缘再吃到这种点心了......」吴幸子低声叹道,小心翼翼地掂起一块春日常见,踌躇了会儿才像小老鼠般用门牙蹭了一块下来嚼。
这是烙的饼皮,层层迭迭宛如绸缎,柔软又松酥,咬的时候不会掉屑,入口瞬间就散开了,不齁也不黏,桃花香气扑鼻。
原来烙出来的春日常见是这个味道,莫怪八文钱只能买两个。
颜文心见他吃得香甜,也伸手掂了一块细细品尝。又是半晌的沉默无语,吴幸子吃了一块又一块,眨眼间竟将食盒里的春日常见都吃完了。
「长安还是和过去一样。」颜文心见状轻笑,眉宇间满是怀念的柔情:「你的食量明明不小,可为了我总是委屈,我心里难受却又不想说出口让你窘迫,时过境迁我现在也没有资格再心疼你了。」末了一声叹息。
回以苦笑,吴幸子摸出帕子将手上的油腻给擦干净,心下也有了计量。
「载宗兄今日找小弟来,只是为了叙旧吗?」「嗯?」颜文心笑睇他,神情中半分讶异也无,反倒极是坦然道:「自然不只是叙旧而已。长安一直都是玲珑七窍心,这世事看得比谁都明白。咱们二十年不见,当初也是我负了你,为兄又何来颜面见你?」那段过去轻轻巧巧被带过,吴幸子彷佛被千万根针扎在心口上似的,向来平淡柔和的面庞冷了几分,看起来有些恹恹的。
「载宗兄原来还记得。」吴幸子叹口气。「往事已矣,载宗兄不用放在心上。」他心知颜文心要他问二十年的事,可对吴幸子来说过去都过去了,问又有何用?总归是辜负了,算也算不清,多说也无益。
若为了过往自乱阵脚,他今日与颜文心这一会可就浪费了。只是,乍然得知颜文心并未遗忘前尘往事,心里又难免有些气愤。可他生性柔和,很容易变压抑下来。
见吴幸子不上套,颜文心也不介意,他确实想借二十年前的往事握住吴幸子的心思,不过眼前人性情柔和,拿捏起来倒也不费劲。
他挥手让怀秀退下,替两人又斟上茶:「长安胸怀宽大,为兄甚是羞愧。当年是为兄对不起你,发榜后我中了榜眼,本该修书一封与你同喜。但......唉,京城繁华迷了我的心志,老师也看重我欲将女儿女配给我,前思后想我到底被私欲蒙了眼。这些年,我总是想起你......说这些又有何用呢?」颜文心苦笑,身上那股因久居高位而养出来的威严,散得干干净净,竟有些颓唐。
吴幸子听着他叨叨絮语,万般滋味和在一起,喉头一阵发苦。
「载宗兄,如今你过得好,这便好了。」他看不透颜文心这般作态意欲为何,只能出声暂且宽慰几句。
「那你过得可好?」颜文心看过去的眼神满是关怀与疼惜,吴幸子几乎都要被迷惑了。
「挺好......」有个鲲鹏兰陵王陪着呢。
「前些日子,我在白公子的琴会上见着你,看你身边有人了,所以不方便招呼,你可别怪为兄。」「不怪的不怪的,我以为你没认出我,毕竟都二十年了......」再说,有平一凡又有关山尽,他哪来的心思给别人?
「为兄这里恐怕要冒犯你几句了,先请长安见谅。」颜文心说着起身作揖,吴幸子也赶忙起身回礼,心里偷偷咋舌。
这应该是要说正事了吧?莫名的,有些雀跃兴奋。无论他与颜文心先前有什么渊源,如今早都毫无关系了。反倒关山尽与颜文心正不死不休,吴幸子的胳膊可从不往外弯。
「载宗兄请别如此客气,任何指教小弟都洗耳恭听。」「唉,长安真正未曾变过啊。」颜文心又感叹了一回,随即整肃神情,凝重地开口:「为兄不得不问,那日在你身边的平一凡,与你当真是契兄弟的关系?」「这......」吴幸子脸色一红,想起前些日子与关山尽的缠绵甜蜜。
回家后他又整理了一回鲲鹏榜,乖巧地依照关山尽交代的,把平一凡的鲲鹏慕容冲给烧了,尽管心里倍觉可惜,那粉粉的颜色上得可真好!然后将属于关山尽的那张鲲鹏图给端端正正摆在众鲲鹏之上,有种望尽千帆回归恬静的释然感。
见他羞涩的模样,颜文心就是再活两辈子也猜不到吴幸子心里满满的鲲鹏,只以为他是想起平一凡而害羞,显见感情已经很深了。
「看来确实是了。」颜文心蹙起眉神情更为凝重,斟酌再三才又开口:「你可知平一凡的身分?」「啊?」别说,知道得还挺清楚。吴幸子端起茶啜了口,努力摆出隐带困惑的表情:「这自然是清楚的,他是京城人士,出生在城南连堂曲径,家道中落但身世清白,现在是个南北杂货商人......有什么不对吗?」「没什么不对。大夏朝确实有这么一个叫平一凡的人,身世背景与你口中这位一模一样,但十数年前在南蛮失踪过一段时间。」话到此处,颜文心突然闭口不言,沉默地拨弄烧水的红泥火炉,里头的碳色泽略白,火光也温和许多,看起来懒洋洋的。
这一手吊胃口的手段,颜文心可谓炉火纯青,即便吴幸子早有所防备,依然被吊着心口猫抓过似搔痒难当。
他忍不住有些急躁的问道:「载宗兄的意思是?」「为兄没什么意思,只是好奇这段往事,平一凡是否同你述说过?」乍听之下只是闲聊一二,但吴幸子毕竟不是不知世事的娇花,哪能听不出颜文心字里行间的隐讳挑拨呢?
于是他也皱起眉头,一脸心存侥幸地摇头:「说倒是没说过,想来那段过往对他来说也不欲回想,现在他也好好的在京城里不是吗?」「你说得对,眼下他在京城过得可挺好的。」颜文心瞇眼一笑,话锋突然一转:「你许久没吃春日常见了,为兄让人做点送来给你带回去?也让平一凡尝尝味道。」「这怎么好意思。」吴幸子连忙推拒。
「欸,怎么不好意思?当年要不是你的大力帮助,为兄哪能赴京赶考?这点小事,聊表心意而已。」颜文心摆摆手,也不知用什么方法叫回了怀秀,低声交代他回府里让厨房再做两食盒春日常见送来。
吴幸子吞吞口水,他心里防着颜文心不假,却是不会防着好吃的。
在点心送来前两人又独处了一个多时辰,颜文心倒是没再提平一凡与过去的事儿,拉着他说些京城的名人逸事,低柔的声音与过去别无二致,吴幸子都不禁听入迷了。
等怀秀把点心送来,就见秀丽的年轻人一脸严肃地附在颜文心耳侧嘀咕了几句,吴幸子也不好奇他们说什么,一门心思都在刚烙好的春日常见上,忍不住掂了一块吃,别说还真香。
「这消息当真?」那头颜文心突然出声,吴幸子被吓了一哆嗦,险些呛着连忙啜口茶润喉。
「回义父,千真万确。」这是让他问吗?吴幸子睁着眼斟酌片刻,略显扭捏地开口:「怎啦?」「这......一点茶余饭后的闲谈罢了。」颜文心神色带些讥诮:「护国公世子长安应也有所耳闻吧?那日在白公子的琴会上还见过一面。」「啊,我知道他,以前驻守在马面城。」大腿内侧近鼠蹊部还有一颗小小的红痣,他们可熟了。
「怀秀听到消息,白绍常被接进护国公府了,国公夫人打算让世子与白公子共结红鸾。」说着冷冷哼笑:「看来是打算最后一搏了。」白绍常要嫁进护国公府?吴幸子一愣,接着满脸困扰。
「长安想些什么?」颜文心看不懂他的表情,只能开口问了。
「啊......我就是想,白绍常是男子,究竟算不算嫁入呢?」最终,谁也没开口回答这个疑问。
第92章 见公婆
从文心那儿告辞后,吴幸子才知道适才薄荷桂花被强留在另一处包厢,两个小姑娘心也大,合计对方既然是大官,若打算对主子不利,就不会这样把会面弄得人尽皆知。
也就安心地在包厢里吃吃喝喝,还用手绢包了几块蜜糖糕、杏子糕要分享给主子吃。
主仆三人再天香楼外会面后,吴幸子分了一食盒春日常见给丫头们,并交代:「我要去见见平一凡,你们两个先回去吧!用不着担心。」适才的颜文心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虽不知他为何要挑拨自己与平一凡的感情,但春日常见既然还热呼着,他也几日没见到关山尽了,何妨顺适而为呢?
「从这里走去城南太远了,要不先回去一趟同大掌柜借车?」薄荷捂嘴偷笑着建议,她哪里猜不到主子这是想大将军想得紧了,这才迫不及待。
被这样提醒,吴幸子也不免赧然,他揉揉鼻子:「也是,还是你们小姑娘细心。」走回染翠的宅子约两刻钟,很容易便借到车,薄荷桂花心知主子定然不希望与大将军见面时拖着小尾巴,站在门边把主子送走。
一路上吴幸子心情雀跃,将食盒捂在胸口就怕凉了走味,热呼呼的春日常见别说多好吃了,又香又甜,关山尽这些日子劳心劳力,吃点甜的最好。
过了会儿,他猛然察觉自己在哼歌,老脸瞬间胀得通红,暗想自己年纪也不小了,要是娶妻生子这会儿孙子都不知道几个了,还像个性情不定的年轻人成什么样呢!
端坐了会儿,吴幸子忍不住掀开车帘往外张望,马车在城里自然不能乱跑,喀啦喀拉的车轮滚动声怎么听着这么慢呢?马夫察觉他的动作,回头问他有什么交代,吴幸子腼腆地抿着唇摇摇头,又缩回车厢中继续孵他的春日常见,食盒都被闷的暖呼呼的。
又一阵子,车外人声越来越热闹,马车不多时也停下了。
「吴先生咱们到了。」车夫掀起车帘道,表情却有些怪异。
吴幸子一心挂念着关山尽,全然没察觉马夫的不对劲,兴冲冲地搂着食盒跳下车,一抬头便看到顶着平一凡面皮的关山尽,心中一喜正想上前,却猛地停住脚步,脸上的微笑僵在原处,瞪着一双眼看来古怪又滑稽。
原来,平一凡并不是独个儿站在铺子外,身边还站着一个头戴帷帽的女子,尽管女子的脸庞被薄纱遮挡,然纤细高挑的身材婀娜多姿,仅仅站在那儿就宛如一株带着露水的花枝。
平一凡比女子高了许多,为了听清楚女子说的话而略侧身低头,神情很是专注也很警觉,随时关注女子的安危。城南的巷弄都窄,人行又多,不时有扛着货物或提着篮子的男男女女经过,但凡有人稍为靠近那个女子些许,平一凡就会立刻伸手虚虚地阻挡,那动作别说多亲密了。
吴幸子一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上前,那个女子认识的是平一凡,还是关山尽呢?这时候他该摆出朋友还是情人的姿态才是?春日常见够不够三个人分呢?
马夫已经先驾着车走了,吴幸子稍稍往墙角站了站,心里满是纠结。平一凡仍与女子窃窃私语,似乎没有近店里说话的意思,看来女子应该不会久留,也许再等等就是了。
可不一会儿,与平一凡说话的女子似乎发现吴幸子的目光,转头朝他望了眼,接着拉拉平一凡袖子让看。
这下就有些尴尬了。吴幸子窘迫地往墙角又缩了缩,但他人再纤瘦也是个成年人了,哪个旮旯藏得住?这还光天化日之下呢。平一凡自然瞧见了他,瞬间蹙了下眉彷佛有些茫然,接着几大步逼近,吴幸子压根都来不及逃走。
「怎么自己来了?」关山尽压低声音问,同时警觉又不动声色地往四处观察。
「我、我......送点心给你。」关山尽靠得很近,几乎把吴幸子的脸藏在怀里,那熟悉的冷香让老家伙醉了似的,腰都有些软。
「点心?」关山尽在他怀里看到一个食盒,心头软成一片,唇角勾起一抹笑。
「什么点心?看你宝贝的。」「嗳,这还真是宝贝呢!叫做春日常见,又香又甜又好吃呢,你快尝尝,才做好不久还热呼呼的呢。」吴幸子献宝似打开食盒,掂了一块春日常见凑到关山尽嘴边:「来,吃点。
添加书签
搜索的提交是按输入法界面上的确定/提交/前进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