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有相逢 - 分卷阅读8
每当将军开始讲的时候,总有几个小弟坐在他旁边,勾肩搭背的,像兄弟。将军是年轻人,没那么多尊卑的规矩。将军给那些来自西北的小兵讲大海,山东出去就是海,将军曾站在山崖上眺望,远远地,他就听到大海在轰鸣,那声音,远比帝都的钟声隆重。
丞相看将军不挪了,心里舒了口气,将军也不是等闲之辈,这种场面也能从容应对。丞相让自己下沉一点,把肩膀也埋进水里,拨了拨水花,看那些花瓣慢悠悠地飘散开去。
将军说丞相你讲讲西蜀的风土人情吧,那地方我没有去过。丞相听了这话就高兴了,他可是来自西蜀的名门望族,讲讲这方面的事,丞相还是拿得出手的。
“嘿,将军这下找对人了。要说啊,这西蜀的风土人情,皆姿色可喜。”丞相笑着比划,将军看着他的眼睛,很有礼貌地在听。丞相心说这将军的眉眼怎么长得这么好看,都快把自己比下去了。当然,这只是他夸张地想法,丞相对自己的面容,很有自信。
将军心说丞相这美男子的叫法还真不是盖的,身段都快赶上戏台上的花旦了。将军觉得自己真有福气,能被丞相赏识,还能与丞相共沐一室。这恐怕是别人求之不得的美事。
丞相津津有味地讲自己家乡的事,讲那里漫山遍野的竹林,讲他们家宅子旁边那家卖酒的作坊,讲那里头上包着绣花头巾,脚踝上系着铃铛的女子。没办法,丞相就是这么爱说,他兴致一来就停不住了。
将军根据丞相所说的时间判断,丞相今年大概二十七岁,生日在十月初一。将军想了想,自己的生日在十月初十,与丞相同年生。将军心里拍拍手,自己居然比丞相大十天,也算是前辈。
说实话,将军真的很想知道丞相的夫人,该是怎样倾国的美人。毕竟丞相也算是城北徐公,他的夫人,一定也是万里挑一。
趁着丞相说累了,在另找话题的时候,将军凑过去,贴着他肩膀,在丞相耳边轻声说:“丞相是否已有家室?”
☆、上朝
不得不说,将军敞开心扉与丞相畅聊之后胆子也变大了,他贴着丞相的肩膀,说话的气息都扑在丞相的耳垂上。
丞相万万没想到将军什么时候也这么主动了,不过这样也好,省的每次都是他主动,显得很不要脸。
将军提的问题,丞相当然是要回答的了。丞相转过脸去,将军稍微让开一点,好让他们的鼻尖不要碰在一起。丞相沉得深,一上一下的站位有些暧昧,但丞相神仙护体,牛鬼蛇神刀枪不入。
丞相看着将军的眼睛,看他眼睛里氤氲的目光。将军歪着头笑,笑起来像苍山的风雪,容易让人迷路。丞相可是一点都没脸红,他见过生死的大场面,这些都只是小事,小事。
“回将军,当然还没有了。”丞相说,铿锵有力,生怕将军听不到。
这个回答可让将军有些意外了,丞相今年二十七岁,才华横溢的状元郎,又是难得的美男子,不应该还没有娶妻才对。将军转念又一想,自己也二十七岁,威武赫赫的大将军,不也还是一个人过活吗?
将军通情达理善解人意,他拍了拍丞相的肩,说没事,很快就有了。
丞相看一眼将军,然后笑得坦然骀荡,看着别处说,承将军吉言,也许很快就会有了。
将军没多想,帝都那么多漂亮的姑娘,总有一个配得上丞相。
丞相头上包着的绸缎忽然滑落了,绸缎本来就丝滑,丞相又没系紧。将军眼疾手快地按住丞相头顶,才没让那头发散下来,按说,这样摸别人的脑袋,是不礼貌的。但丞相才不管那么多,先把他的头发救下来再说。
将军很小心地帮丞相拆头巾,那其实是他穿的浴衣,宽袍大袖的,拆起来有点麻烦。将军把浴衣放在岸边的木盘里,然后果断地拔掉自己头上的簪子,给丞相挽了一个髻在头顶。
没有了簪子,将军的头发自然就散落下来,长长地,全浸没在了水中。将军无所谓地拨弄一下,沉下去,把头浮在水面上,任由头发像墨水一样散开。
丞相给将军的头发打胰子,握在手心很仔细地打理。将军闭着眼睛说他当年的辉煌战绩,一脸的春风得意,像个大英雄。丞相经常忍不住低头看将军的脸,长长的眉毛和挺拔的鼻梁,是个少年将军该有的相貌。
那天晚上丞相没睡好觉,辗转反侧挨到天明,将军的脸一直在他脑海中浮现。
第二天五更时候,丞相就早早地下了床,他一晚上没睡好,精神居然还很不错。丞相甩着袖子跨出门槛,转了个弯去推开隔壁的门,掀开床帘,将军裹着被子还在睡,晨光熹微。
丞相拍拍将军的被子,催促道:“爬起来爬起来,上朝去了。”
将军翻过身,伸了个懒腰,好半天才从床上坐起来。迷迷糊糊看向窗外,黎明的微光里漂浮着细小尘埃,外头有细碎的人声,走廊上点着几盏明黄的的灯笼。
丞相把将军叫起来之后又甩着袖子去换衣服,还是一套绯红的官服,没什么特色。丞相几下子把头发簪好,戴上描金紫梁冠,朱红帽缨系在颚下。丞相在镜子前左右扭转一下身子,确认前前后后都穿戴妥当了,才提着下裳跨出门槛准备去用早膳。
丞相在桌前坐定,张望了一下,将军还没有来。正要询问,才见将军慌忙从□□走出来,扶着头上的发髻说他的梁冠和官服还在府上。
丞相连忙吩咐将军府的车夫赶回去取,取好了直接送到宫门口去。车夫领命去了,丞相府的管家塞给车夫两个酒糟饼路上吃,说是丞相的意思。车夫说多谢相爷,管家站在台阶上挥手招他去了。
丞相今天吃核桃糕和龙须酥,龙须酥比较干,另外又配了一碗玫瑰冰粉。这些都是有名的甜点,丞相最喜欢吃的,就是这些糖糕。
将军是第一次吃西蜀的特产核桃糕,甜糯适度,入口即化,是上等的佳品。
将军吃得心不在焉,他还在为他的梁冠和官服担忧,这可是上朝去面见天子,是一件严肃的大事。
丞相知道将军在忧心啥,他拍拍将军的手背,安慰他说没事没事,小场面小场面,大不了,我的那套借给你。
将军说那怎么行,我是武将,补子上绣的是雄狮。
丞相说在外头披一件披风,进去了再脱下来,皇帝坐得高,你站第一排,谁看得见衣服上绣了啥图案。
丞相轻描淡写地说出应对方案,好像他对这方面驾轻就熟,看来这事他也没少做。将军虽觉得丞相说得在理,但心里还是不舒坦,一碗冰粉只吃了玫瑰,丞相特意给他多掂的几块核桃糕也没有吃完。
丞相坐上马车的时候果然给他带上了另一套官服和丞相自己的披风,差人从柜子里翻出来,叠好了装在盘子里放在马车中间。丞相真是想得面面俱到,为他这个将军也是甚为操心。
好在将军骑马先行赶到宫门外时,那车夫后脚就到了。将军夸车夫办事得力,赏了他一些小钱。宫门外还没有什么人到场,将军打了头阵。将军身上只穿了件深衣,为的就是方便套上官服。
等将军坐在马车里整理好自己的衣领,稳稳当当地别上梁冠的簪子,丞相的马车正好停在了旁边。丞相掀开帘子,搭着仆从的手臂走下来,那姿态很有气势。很难想象他在家里成天甩着袖子,拿自己的浴衣当头巾的样子。
将军虽然知道早上才与丞相见过面,但他还是拱手去迎丞相,嘴上说着:“丞相大人,好早好早。”
丞相知道他在做戏,遂相当配合地拱手,说:“哪有将军早,将军今天一身,相当得体啊。”
“好久不见,丞相大人真是愈发得逶迤生光,相貌堂堂了呢!”这是将军的真心话,他是真的觉得丞相好看,顾盼生辉。
“哪里哪里,将军也是西北一枝花呢!”嘴皮子功夫丞相从来不落下风,西北一枝花也不知是他从哪里听来的,这个称谓,将军自己都不知道。
丞相从仆从手里接过白玉圭,斜斜地抱在怀中,给将军比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往前头走。车夫很快就牵着马往别处去了,他们要一直等着自家主人下朝出来。
周围已经陆陆续续来了很多人,他们有的是尚书,有的是侍郎,各种颜色的官服代表了不同的品阶,一品到九品,各自问好。
朝阳完全升起来了,光线爬上东面的宫墙,照在官员们身上。宫墙边种着老梧桐,初夏刚至,枝叶始茂。将军抬头看到巍巍的宫殿,鎏金贴碧瓦,錾银雕花楼。那是天子的明堂,是盛世的明光。
将军曾镇守长城,他站在烽火台上瞭望北方,看到群山浩渺,孤雁彷徨。山脊上有长墙蜿蜒,像远古沉睡化石的巨龙,那是华夏的脊梁。长城背后就是天子坐镇的殿堂,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众官员到来之后就要在宫门口按文武品阶排队,到时候宫门一开,鱼贯而入。将军急急忙忙地问丞相:“什么西北一枝花,我怎么不知道。”
丞相笼着两袖,气定神闲,斜斜地瞥了将军一眼,似笑非笑道:“下了朝再讲给你听,将军。”
将军也笑了,他自然知道此中大有深意。将军一手背在身后,腰上绑着麒麟腰带,威武赫赫。他走路时背挺得直,好像背后就跟着千军万马。将军站到左边去,左文右武,是历来的规矩。
将军是一品的大将,自然是站在第一位。武官其实没什么人,大部分都在边疆服役。他回头看看身后,看那站姿就知道是当兵的,至于品阶,各个都有。那些人朝将军行过礼,之后依旧站得笔直,不说话也不笑。
将军甚觉无趣。他朝丞相看去,隔得有点远了,只看到丞相在与其他的官员们讲话,他们都是文官,满腹都是诗书才华。
丞相面上带笑,你来我往相谈甚欢。将军很想把丞相拉过来,然后他们一起说西北一枝花的事,将军对这个,还是很好奇的。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了,将军心里叹口气,撇撇嘴,抬眼看巍峨的宫楼。
丞相在文官交谈时目光仍然忍不住要往将军那里瞟,将军站得远,仰着头看宫楼,身形挺拔高挑。这一看,又让丞相想起了将军的铠甲和战袍,穿在他身上,一定威武赫赫。
丞相有点走神,周围的官员嘈嘈杂杂他一句也没听清。
将军感觉到有人在看他,他下意识地看丞相,却正好对上了丞相的目光。丞相周围的一群人在激烈地争论着什么,指手画脚,人声嘈杂。但这些都与丞相无关了,他半边脸沐浴在初阳里,望着将军笑。
迎面的阳光有点刺眼,将军抬手遮光,一眼就看到丞相绯红的官袍。待看清丞相的面容,将军笑得像个小孩,不远处一棵老梧桐枝叶始茂。
铛——,突然有钟声从宫门里传出来,悠悠降下,像是天籁。
宫门轰然打开,将军和丞相慌忙收回各自的目光,整理好衣领,提着黻黼走进门洞,准备朝拜天子。
☆、管家
等丞相坐着马车上朝去,管家的一天就开始了,从他关上丞相府大门开始。
管家首先要去叫童子起床,童子赖床,到了冬天死活都拉不起来。于是管家等丞相回家了就告状,丞相亲自审问童子,从来都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管家故意很用力地推开童子房间的门,砰的一声像是在放炮仗。
然而这一声是无法把童子从床上催起来的,童子裹着小被子,只露一个头在外面。
童子刚进丞相府的大门时,还是一个灰头土脸的小难民,现在以大户人家的用度教养着,粉瓷脸面,像海外那些可人的娃娃。
“快起来快起来,再不起来我就告状了!”管家摇摇童子,然后去拉开降下的帘子,刷拉一声,刺眼的阳光正好照在童子脸上。
这下童子终于有了一点反应,他从被子里伸出手来遮挡阳光,转了个身子伸懒腰。
管家在屋子里收拾,把童子读书时散落的纸笔一样一样摆放整齐;揭开香炉一看,见里面的香灰快积满了,提着香炉跨出去倒干净了才折回来。
回来时童子摇摇晃晃地从被窝里坐起来,头发蓬乱像刚刚逃难回来。他胡乱抹了抹脸,摸索着去拿自己的衣服来套上。
管家正急急忙忙地在往花瓶里插上时鲜的鲜花,一眼瞥到童子慢慢悠悠地穿衣服,而且还穿反了。
“哎呀祖宗。”管家放下花篮子,提着衣裾去纠正童子错误的穿衣手法。
管家手法娴熟地给童子穿戴整齐,腰带翻袖一丝不苟,等把衣领折好,婢女端着热水进来了。管家站在一旁伺候童子盥洗,完毕之后给他戴上点翠璎珞,那是丞相送给童子的,说可以保佑他福禄长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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