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有相逢 - 分卷阅读11
蒲川见将军来,连忙肃立拱手,恭敬地尊称将爷。
将军见他十多年不见,个头长高了,礼数也繁缛了。要知道当年个五岁半的小孩子,敢蹲在他身边,直言不讳地问他在干嘛。将军突然唏嘘起来,时光催人老,不知不觉,就分出了上下尊卑。
将军免了他的礼,拢起身上披着的罩衣,问蒲川功夫出自谁家。
“回将军,小人九岁拜青城道士,学太极。家父时常教我刀法,便私下将这二者糅合,自成一派。”
将军没想到这个表弟还是颇有想法的,这一套功夫,看上去还真是像模像样。蒲川这么年轻,又是武进士,未来对于国家,必定是难得的栋梁。
将军心里对这位表弟突然欣赏起来,毕竟江湖上多少年没有新式的功夫出来了。
“说到官职,表弟想去哪里?来我麾下?抑或是去其他地方?”
“敢问将军镇守何方?”
“长城以北。”
“那不是我的志气所向。”
将军眼波一转,瞥了蒲川一眼,觉得这个少年不简单。将军撩起袍子在院中的石桌旁坐下,蒲川回身把点亮的灯笼挂上屋檐,照亮了屋檐下一株山茶花。
今夜有月光,帝都的天气一直都这么晴朗。将军看看月亮,好像是十五,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
将军忽然想起山东济南,想起济南翁氏香火旺盛的祠堂,里面供奉着,祖辈们的英灵。
“那你的志向在哪里?东海?南蛮?”
蒲川想了想,说:“我想去西南,去我父亲遇难的地方。”
“西南民风尚未开化,巫蛊盛行,你去了,恐怕吃不消。”
“就是因为如此,我才想去那里。”蒲川把木棍搁在一旁,“我想整肃民风,家国天下不应该有这样一个地方。”
“想给父亲报仇吗?”将军问,绕着罩衣上的绑带,问他。
蒲川笑了笑,笑意很淡,但是将军感觉到其中的寒意:“不要以为我有多慈悲善良,我是要拿他们最引以为豪的东西,来拜祭先父亡灵。”
一丈夫兮一丈夫,千生志气是宏图。蒲川确实很有志气,将军心里夸奖了他一下,转而想起丞相,想他当年中状元的时候,该是怎样踌躇满志。
将军与蒲川简单交谈两句,就开始与蒲川比试起来。反正将军正愁着,不如切磋一番,试试蒲川的功力究竟有多少。蒲川确实不赖,一掌打出去就卷起了庭花和落叶,他的动作像是在舞蹈。
夫人一天后就准备离开了,夫人的娘家在江苏沭阳,是江南来的女子。当然,出嫁的姑娘娘家是回不去了,夫人无奈之下只能回开封。
夫人走的那天晴空万里,那天将军不上朝,在家休息。夫人用过早膳便起身告辞,将军挽留一番,夫人都婉拒了。夫人举手投足都有江南温婉的气息,像穿着绣花绸缎过桥的女子,扁舟画桥。
蒲川到门前去送母亲,开封离帝都,约摸着也有一千多里路。
夫人穿着简单的布面衣裳,但依旧洗得干干净净,盘扣整整齐齐。夫人仔细地挽起头发,未戴首饰,说话温声细语。
“孩儿啊,在将军府里住着,多注意礼数,别给人添麻烦。将军虽说是你表哥,长你九岁,但那是国家的大将,千万要仔细,千万千万。”
“娘,奚姜知道了。娘你回家,路上要小心,记得要走官道,没什么危险。”
“奚姜,从小你就有志气,你哥几年前就没了,柴家不能后继无人。”
蒲川缄默不语,只是低眉垂目。
将军看到他们送别的情形,忽然想起自己老爹。可是春来秋转,那个在他离开宴席时招呼他多吃一点的老爹,已经不在了;那个白须飘飘,笑得慈眉善目的家主,也已经成沙成骨。
时光催人老,不仅带来了上下尊卑,也带去了生者颦笑。
将军扭过头,眼眶里有薄薄的水雾。他开始想该找谁帮忙,丞相?
☆、微怒
将军一大早就把蒲川打醒,催促他赶紧起床,今天带他去见一个人。
蒲川:“我们去见谁?”
将军给蒲川盛饭,说:“哎呀你怎么这么多话,带你去见丞相。”
“为什么要见丞相?”
“找他请教一下问题。丞相这人聪明练达,你去了,好好学着点!”
蒲川系好衣领上的盘扣,这衣服是将军给他找来的,上好的丝绸料子,绣着福星如意,看起来有福寿绵长的祝福。
蒲川突然想起当时年华,家境殷实的时候,铃铛珠玉佩,锦帽黑貂裘。
将军的早饭向来没有丞相那么精致,连空盘子里都要摆上时鲜的鲜花。将军对这些生活细节并不是很在意,他常年驻守在边疆,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哪有玲珑的心思来打理自己的生活。
将军忽然拿自己与丞相作比,发现自己真的低了一个档次。但将军转念一想,自己会行军打仗,像这个,丞相就做不来了。
幸而蒲川已经习惯了粗糙的生活,他甚至觉得将军的早晨真是充满诗意。自从父亲死了之后,深更半夜有人来敲门要债,不还就点着蜡烛在镖局门口蹲着,看谁敦死谁。
蒲川曾经用自己的武功打退了东家派来要债的打手,继而惹上了更多麻烦。
将军吃完饭在院子里转了两圈,思忖着该怎么向丞相说明这件事。毕竟丞相是了不得的人物,一定要慎重才行。将军低头看看身上的衣裳,拉过一旁练功的蒲川,问他去丞相府里穿这一身可还行?
蒲川上下端详一番,思考良久之后说:“我觉得可以。”
说起来,这两个练武功的兄弟对穿衣服这事还真是没什么研究。
蒲川从小家境优渥,吃穿都是下人们伺候,他小时候拜年时穿的那件茶花红的袄子,配上缨络真是逶迤生光。
将军小小年纪就去了战场,身上除了重甲就是轻甲,实在不需要为这些操心。
将军觉得不满意,回房擦亮镜子,换了好几件衣服方才上路。本来打算辰时出发,硬是晚了一个时辰。
他们骑马来到丞相府的大门前,雕梁画栋,飞檐翘角,蒲川见了,比将军府还要富贵几分。蒲川对这位丞相还是有所耳闻的,毕竟名满天下的大才子,当年金銮殿上的状元郎,帝都难得的美男子,谁不认得。
街道上熙熙攘攘,在帝都的人民都见过大场面,所以见到将军也并不惊奇。巷子里传来甜丝丝的糖糕香气,和乐的叫卖声充满了人间烟火味。
将军整理衣襟去叩门,这是他第二次叩响丞相的家门,里头花木深深,藏山不露水。
“相爷,将爷来啦!”童子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一下子惊醒了昏昏欲睡的丞相。丞相坐在书桌前写诗,撑着头一不小心就睡过去了,在白日梦里他梦到了丞相,笔上的墨水打湿了一片宣纸。
丞相连忙整理好桌子,拂袖出门去迎客。将军登门拜访,可要热情点才行。童子跟在他身后一蹦一跳:“将爷这次还带来一个不认识的人来,那个哥哥长得好好看呀。”
丞相一听便停稳脚步,他潜意识里觉得事态不妙。童子一下子没站稳,直挺挺地撞在了丞相腰上,撞得他差点委屈地要哭。
“什么哥哥长得很好看?有我好看吗?”丞相劈头就问,语气不善。
童子突然被吓到了,好大一滴眼泪从眼眶里挤出来,说起来,丞相还没凶过他。童子睁着大眼睛仰头看丞相,水汪汪的,像哪家的小公子。
丞相忽然心软了,他是出了名的慈悲心肠,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多少人都说当今的丞相,不仅人长得好看,笑起来更是慈悲又善良。
丞相听了多少有点嫌弃,因为怎么听都像是在说大家的闺秀,而他可是朗朗的美男子。
眼看童子扁着嘴要哭,丞相连忙蹲下来抱起他,童子小小的,抱着一点也不重。
丞相把他抱在怀里温声哄了两句,柔柔的,任谁都爱听。这招对小孩子还真是有用,哄小孩的办法是他从管家那里学来的,管家对付童子很有一套。
丞相抱着童子往前庭走去,这回丞相走得不疾不徐,他想着反正有人陪将军,去晚点也没事。
当然这只是丞相小心眼的想法,他心里不痛快。至于怎么个不痛快法,丞相自己是清楚的。
半路遇到管家翩翩行来,温文尔雅的书生模样,拱手行礼,说将军求见。
丞相这回破天荒地好一会儿才走到厅堂上,抱着童子,悠悠哉哉。管家本来说把童子抱过来,可是童子攥着丞相的衣领不放,顺便还瞪了一眼管家。
管家心里骂童子是崽子,思忖着以后怎么收拾他。
将军看到丞相来,怀里还抱着童子,童子眉目周周正正,一身漂亮的墨绿弹花小褂,手腕上还戴着铃铛。将军忽然有种错觉,丞相现在真像抱着自家儿子的慈父,和颜悦色,笑意温然。
将军凛了一下,丞相连夫人都没有,哪来的儿子。
“将军,好久不见啊。今日登门拜访,有何要事?”丞相做事向来藏山不露水,面上云淡风轻的,看不出什么破绽。
将军听出来丞相语气不太自然,放在平时,丞相说话温温的,嗓音里都带着笑意。但将军一时没多想,只觉得是童子把他气着了。
丞相屏退了旁人,把童子放在膝盖上,侧身坐着。将军添一口茶压惊,才说:“今天带自家亲戚来见见丞相。”说罢,招蒲川前来拜见丞相。
蒲川现在是草民,见到一品的大官自然是要行跪拜大礼,蒲川自小出身在富裕之家,书没有少读,礼仪周到。
丞相让他抬头来,细细地打量了一番,悄悄与将军对比了一下,觉得没有将军好看。
“平身吧。你是将军的什么亲戚?今年多少岁了?可曾读过书?”
丞相问话,蒲川一一回答,态度恭敬,滴水不漏。将军在来的路上就多次提醒他要注意言行和礼数,丞相脾气不好,读书多,骂人不吐脏字儿。
蒲川倒是出乎意料地觉得丞相的声音真是春雨江南般动听,虽然听不出喜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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