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有相逢 - 分卷阅读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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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么回来了?”伏羲问他。

    蒲川看他一眼,找了一块木板垫着坐了,指指伏羲身上的毯子:“巧了,走到半路发现我的毛毯忘记拿了,这不就回来问你要了吗?”

    伏羲大窘,这才发现自己身上裹着的是人家的毯子,他连忙把毯子扒下来,仔细叠好了,放在蒲川的膝盖上。

    蒲川看伏羲手忙脚乱的样子,倒也饶有趣味。

    两人对坐了一会儿,进退不是,伏羲说:“大侠您不赶路吗?”

    蒲川摸摸自己的下巴,说:“你就这么盼着我走?怎么,你急着回家去?”

    “我没有家,我爹昨天自杀了,我的家被衙门烧掉了。”伏羲淡然地说,“之前衙门说按一厘地八吊钱来算,我爹不干,说那是祖辈传下来的,卖不走。后来他自杀了,衙门就说屋子没了主人,就全部烧掉了。”

    “难怪你现在还这么镇定地坐在这里。”蒲川一时不知怎么评判,只得从怀里摸出包好的油纸,一层层打开了,递给伏羲。油香很浓,带着甜丝丝的蜂蜜味道,被蒲川用体温捂着,香气四溢。

    蒲川自己掂了一块蛋黄酥,叫伏羲多吃一点,不要客气。蒲川没有吃饼,他在吃那袋蜜三刀,长久地望着外面的景色出神。晨光落在他的鼻梁上,氤氲出洛阳城里繁华的色彩。

    蒲川问伏羲想去哪里,伏羲说不知道,也许他一辈子都生活在洛阳城里,等老得走不动路了,就找个没人的地方悄悄地离开。

    蒲川说你跟我走吧,我可以带你去很多地方,伏羲说我跟着你能做什么?蒲川想了想,说你帮我背这把刀。

    “如果真是这样,那伏羲还真是求之不得。”瞿伏羲把那袋蜜三刀放在地板上,“大侠,您这把刀,叫什么名字?”

    蒲川反手握住刀柄,微微抽出一些,伏羲听到金石摩擦的声音。他定睛往上面看去,乌金刀面上镌刻着两个字,羲和。

    “羲和。”蒲川说,把刀按回去,明光一闪,“太阳的意思。”

    他说这话的时候,天光正好沿着屋檐洒进晦暗的厅堂。伏羲在雨后初晴的阳光中看到有尘埃在飞舞,破败的经幡垂挂在角落里,死气沉沉但又生机勃发。

    伏羲突然觉得生活没那么糟糕,昨夜电闪雷鸣之后照样有叶上初阳。就像他的名字,取自某位上古的天神,万物始化,生生不息。

    “怎么样,你觉得这样好不好?我可以收你做徒弟,然后你就去收拾那些曾经欺负你的人。”蒲川说,他把没吃完的食物仔细地包好,放进自己的行囊里。站起来,抖了抖袖子,抬腿要往外面走去。

    “瞿某,”蒲川突然听到背后传来声音,“多谢大侠不杀之恩。”

    伏羲额头贴在地上,朝着蒲川的背影跪拜,蒲川逆着光,背上一把长刀坚毅挺拔。蒲川对这突如其来的大礼搞乱了阵脚,他赶忙扶起伏羲,手忙脚乱了一下子,把长刀从背上卸下来,一把捆在伏羲的身上。

    “行了,你现在是我徒弟了,别尽整那些没用的,什么不杀之恩,咱们之间不讲这个。”蒲川重重地拍拍伏羲的肩膀,招呼他跟着自己走。

    伏羲在原地犹豫了一下,把长刀调整好角度,跟着蒲川走出了佛堂。佛堂里的罗汉金身已经蒙上了灰尘,但表情依旧慈悲善良。天下不仅仅只有一个洛阳,还有山南海北,还有万里天光。

    ☆、顾昭

    丞相在自己的别业里招见了梁顾昭。丞相的别业是皇帝赏赐下来的,建在郁葱的山脚下,靠近临水的郊外。丞相平时不常来住,只留了几个佣人在洒扫。常年没有人来往,宅子里更显得人声寂寂。

    斯是陋室,唯吾德馨,丞相的宅子自然不是陋室,所以照样常年花团锦簇,百鸟和鸣。

    丞相站在门口接见了远道而来的梁氏家主,那天他穿着乌紫的交领袍子,亲手扶着梁顾昭的手臂把他请进了屋里。

    梁顾昭七十多岁了,走起路来依旧飒飒有风,虽然已是满头的白发,但他的面色看起来并不苍老。

    “管家,去把我的酒挖出来,给梁老爷敬一杯。”丞相拂开袖子,请梁顾昭在对面坐下。

    仆人端着棋盘走上来,两边摆开了,再放上翠绿的瓷瓶,瓶子里插着瘦瘦的一枝绣球花。

    丞相多年前与梁顾昭是故交,那时丞相还只有十□□岁,还不是新科状元郎,丞相造访洛阳梁氏的时候,说了好半天,才把梁顾昭请了出来。梁顾昭是一位值得尊敬的老人,坐在堂上的时候,一身正气如快哉之风。

    后来丞相时常与梁顾昭见面,他们见面必定要下一盘棋。多年前丞相第一次见梁顾昭的时候,他们曾有过一次对弈,那次梁顾昭没有解开丞相布下的局。于是梁顾昭常因此事喟叹后生可畏,发誓一定要打败丞相。

    “相爷,今天这盘棋,你想要怎么布局啊?”梁顾昭盘腿而坐,长长的白发披垂在身后,腰间绑着黑色的腰带。

    丞相笑而不语,掂起一颗白子落在棋盘上。这是丞相一直以来的习惯,就像丞相做任何事一样,他下棋从来都是变化无常,潇洒随意,没有玄机。

    “梁老,我们这次不分输赢。晏某思量着,多年没有见到故人了,就想请您来叙叙旧。”丞相淡淡地说,他的声音像温凉的茶水,余香袅袅。

    梁顾昭一听就笑起来,他笑起来很有江湖人爽朗的气质,面色也渐渐红润起来。梁顾昭仔细看了看棋盘,斟酌了一下,才落定了自己的棋子。丞相看着他下完,然后信手掂起一颗棋落在任何一个看似无关的角落里。

    确实,并不是丞相对自己的技术有多自信,他今天下棋,仅仅只是为了打发一下时间。毕竟,他并不是很想让柴蒲川在洛阳找到梁顾昭。

    丞相一早就猜到柴蒲川肯定会去洛阳找梁氏的家门,所以他故意写信去找来了梁顾昭,让柴蒲川扑了个空。丞相聪明,手段百出,他有他自己的算盘。丞相有一件大事要去完成,他不想任何人阻挡他的想法。

    管家从另一边抱来了一罐酒,那酒罐上还沾着泥土,看起来确实是刚刚从某棵树下挖出来的陈年老酒。管家给二位摆上酒盅,撕开了红封,慢慢斟满。

    梁顾昭闻见酒香,端起酒盅仔细地端详一阵,才说:“相爷,这是什么酒?”

    “趵突泉,来自山东济南,在我家的榆树下埋了两年,今天挖出来给梁老品品,可别怪晏某礼数不周哦。”丞相朝梁顾昭举起酒盅,客气道。

    “相爷客气了,老夫尚未喝过山东的好酒,今日一品,倒也是福气。”

    “这酒来自当朝将军的家乡,尝起来,是有点豪气干云的意思。”丞相低着眉浅笑,他一说起将军心里就欢喜,唇边总是带着淡淡的笑意。

    若是旁人听到他这样说一句,准是心照不宣地认为丞相是在思念将军了。但是梁顾昭不知道,他远在河南洛阳,帝都里的趣事儿还没传到他耳朵里去。如果他知道了这个消息,准是惊讶得要把手中的刀砍断。

    “将军?”梁顾昭抓住的重点显然不是丞相想的那样,“可是姓翁?”

    丞相放下酒杯,转头去看看窗户外头的景色,说:“是啊,济南翁氏,战功赫赫的世家大族。”

    丞相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没来由地有点得意,毕竟将军的家世,确实是一件拿得出手的事。

    丞相来自泸州晏氏,在西蜀也是颇负盛名,这样一想,按照媒人的话来说,他们还真是门当户对啊。

    当然,梁顾昭的心思没有丞相弯弯绕绕的这么多,他一生闯荡在江湖,性子都是直来直去藏不住话的。

    梁顾昭没太注意丞相的表情,他低着头在思索要怎么下下一步棋,梁顾昭在下棋这事上态度非常认真。

    “梁老,您的手下这回怎么杀错人了?”丞相抬起袖子掸去桌上薄薄的一层灰,轻描淡写地说着,事不关己的样子,对什么都不太关心。

    梁顾昭撑着下巴在想着解局的办法,他皱起眉头,说:“这回派出去的是两个新手,新手不会干事,回来已经惩罚过了。”

    “好端端的事又搞砸了,还得让我在朝堂上多费一番力。”丞相的语气参杂着不满和严厉,连落子的手劲都大了一点。

    梁顾昭觉察到了丞相的情绪波动,他抬眼看着丞相的脸,笑着说:“要不是相爷你画的画实在难以辨认,我的手下又怎么会认错了马车?”

    丞相登时窘迫起来,确实,他的画技不太行。丞相才高八斗,睥睨天下文人,但对于管家画画比他好看这一点,丞相是服气的。

    “相爷,您的画技,是该多学学了。”梁顾昭说着又落下一子,“至于刺杀嘛,急什么呢?相爷您还这么年轻,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吧?”

    丞相听他啥事都高高挂起的语气就有点恼火了,但丞相不好发作,对方是梁氏的家主,丞相想做成这件大事,还得仰仗他的帮助。毕竟,对方还是年逾古稀的老人,对着一个老人发火,丞相是不稀罕做的。

    丞相稍微平复一下情绪,面上依旧不露声色,只是他多年来练出的本事。当然,这些在将军面前统统都是失效的。丞相安宁地笑,平静得像窗外的日光,甚至还带着点温暖的意思。

    “是不急这一时半会儿……多谢梁老相助,作为赠礼,就把这罐趵突泉送给您吧。如果觉得不够,晏某再去多吩咐一些。”丞相待人接物均彬彬有礼,看不出破绽来。

    “嗯……”梁顾昭捋着自己的胡须,沉吟一下,眼睛看着棋盘,也不知听没听清。

    丞相见状,只得当他是同意了,转头看看屏风旁伺候着的管家,递了一个眼色喊他下去多准备一些。

    丞相心里想,果然请他来一次就要牺牲不少好酒。丞相心疼起来,这么多酒,他都可以跟将军一醉方休了。

    柴蒲川带瞿伏羲去一家客栈里住了一宿,喊小厮烧了热水上来给伏羲洗澡。柴蒲川在付银子给掌柜的时候心里还在纳闷,伏羲整天过得像个流浪儿,身上怎么一点味儿都没有。

    柴蒲川进门的时候,伏羲正好穿戴好衣物,他的衣物都是新添置的。伏羲带蒲川去看了他被烧毁的家,都是一片断垣残壁,突兀地矗立在热闹的街市中央,来往的人群都熟视无睹。

    伏羲淡然地看着废墟,波澜不惊的神色,安静祥和。好像他看到的不是废墟,而是一片开满栀子花和大叶牡丹的花园。

    蒲川虽觉得奇怪,但一想这事已经过去好几天了,伏羲也许缓过来了才对。蒲川心大,不曾多想过什么。

    傍晚,伏羲出去一趟,蒲川没有跟住他。回来的时候伏羲拎着一个布袋子,里面是一串一串的铜钱。

    “你哪来的?是不是偷的?要是这是你偷来的,老子现在就把你踢出去。”刚开始,蒲川为他的行为感到愤怒,扬言要把他赶走。

    “不是偷的,我去了一趟衙门,把我家卖的钱讨来了。”伏羲把袋子放在桌上,掀开了,给蒲川看里面的铜钱,用麻绳穿了,整整齐齐地码着。

    看到摆得这么整齐,蒲川心里动摇了一下,如果是偷来的,哪有那多心思把钱穿好,再一串串码好。

    蒲川下午追着他出去,好像是去衙门的方向,但转过一道弯,人就没影了。

    蒲川在桌子旁边坐下来,说:“你要拿着这钱怎么办?”

    伏羲看了他一眼,说:“用掉啊,不然留着干嘛。”

    “你还真是干脆。”蒲川笑他,“你家房子被烧了才换来的钱,你说用掉就用掉?”

    伏羲站在原地窘迫了一下,面色微微有点发红。伏羲向来腼腆,蒲川说话又不给人留面子,经常让伏羲手足无措。

    蒲川倒没有多为难他,伏羲毕竟是小孩子,还不懂这些人情世故。蒲川摸摸自己的长刀,说:“给你买几身新衣服吧,跟着我走,旅途劳顿。还有,你穿我的衣服,太大了点。”

    伏羲突然笑出声来,蒲川总是喜欢说亮堂的实话,虽然说的句句在理,听起来也不是那么回事。

    蒲川看伏羲在笑,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他在伏羲脑袋上耙了一把,说小崽子你笑什么笑,赶紧收拾去,改天上路了。

    丞相好容易才送走了梁顾昭,他留梁顾昭在别业里住了几日,自己则回了丞相府,有空的时候才过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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