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有相逢 - 分卷阅读62
丞相闭闭眼睛,呼吸了几口带着石楠花味道的空气,方才平复下来。他扶腰站着,伸手去拨弄檐下的风铃,听它们叮当作响。
“以后本官在的时候,别用安息香。”丞相严厉地命令一句,“还有,给人治伤点那么多安息香干什么?”
“相爷您错怪了。管家中了毒,需要用这安息香来调理。”掌印别好衣领,拂拂袖掸去栏杆上的灰尘,斜倚着坐下来,离丞相远远的。
丞相转过脸来,领口的锦鲤荷花呼之欲出:“掌印不妨多说说刚才的情况,既然你都把上游的师弟请来了,那这其中,怕是大有门道。”
掌印也没拒绝,他略微整理了一下语言,方将来龙去脉面面俱到地讲给了丞相听。丞相站在风铃下没说话,静静的,神色偶有波动,但转瞬即逝了。
丞相听掌印说完,竟拊掌而笑,眼角眉梢都是一种开怀的情思。
掌印见他这样倒是倍感惊奇,管家可是丞相颇为看重的人物,怎的丞相这会儿竟还高兴地笑起来?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难怪了。”丞相掩面轻笑起来,藏山不露水的,眼里有青松明月,石上泉流。
“难怪什么?”掌印没听明白,追问一句。
丞相没回答他,一转身甩着袖子,笑意盎然地问:“掌印,除了你在管锦衣卫,还有谁在管?”
“还有司礼监的秉笔,就我们两个,咱家管的多一点。”
“上回去本官府上拿人的,是谁派去的?掌印,是你吗?”丞相走近一点,宽袍直裾曳在地面上,他盯着掌印,长眉如飞燕。
掌印皱起眉头看他一眼,说:“相爷怎么还怪罪起咱家来了?上回皇帝派的是秉笔那一边的人,咱家根本没插手的地儿。”
丞相一听就笑了,笑起来如春风拂面,桃花漫天。这下掌印算是知道将军是怎么栽在丞相手里的了,就冲着这个笑容,把多少风花雪月都抛在了脑后。
“掌印不要激动嘛。”丞相低垂着眉目看袖口上的石榴花,“既然是秉笔,那本官这下子可以放开手脚,大杀四方了。”
“听起来相爷与秉笔有深仇大恨?”掌印坐到旁边去一点,免得丞相说他身上的安息香呛鼻子。
丞相翘着漂亮的手指上下指点,腔调如台上的花旦,深深浅浅抑扬顿挫。这样的声音,不是姑娘也要着迷。
“本官跟秉笔没什么过节,倒是秉笔手下的一号人物,本官做梦都想弄死他。”
掌印听了又是一个激灵,丞相素来糊涂健忘,除了将军的事,其他一律没放在心上。能让他这么记仇的,怕是找不出第二个来了。
没等掌印多说,丞相一甩袖子走下台阶就要往另一头去。院中种着石楠花,丞相经过时顺手折了一枝下来,放在鼻尖闻一闻,满心都是明媚的念想。
“掌印你也别光坐在那里,马上就是中秋了,宫里的上下都要打点,可别让本官一个人忙活,怪累人的。”
丞相说完巧笑着踏着步子走出垂花门去,面上笑得花枝招展,心里不知道又打起了什么恶毒的算盘。
风铃声叮叮咚咚,掌印站了一会儿,也就转身离去了。
正当丞相耍着谋略的时候,将军正在无边的毒瘴中与图甘达莫并肩作战。
图甘达莫是异族旁支的少年族长,将军是北疆的守将,按说,这两个人,是不可能站在一起的。将军的老爹,死在异族人的乱箭下,将军一直没有忘记。
将军一开始赶到十二川上的时候,他远远地看着,在跨过一条河流就是异族的地界了,将军不敢贸然过去。
面前紫色的烟气遮天蔽日,刺鼻的气味冲的将军差点背过气去。他咳嗽着从怀中掏出瓷瓶,抹了药膏在自己的嘴唇上,好歹是缓了过来。
十二川是十二条河流的源头,川河烟渺,山水路迢。北疆所有战死的将士,除非生前有遗愿,都埋葬在这里。平原浩荡,夏天一到,满山都是花海。
而此时,平原上没有花海,连芳草,都枯死了大半。紫气所及之处,万物凋零。
将军一眼望去就能清楚地看到那浓重的烟雾中间,不断有怪物的身影在奔跑,把大地都震的像是要裂开。
然而在这些怪物中间,时不时有个身影腾挪转跃,手中的弯刀不断砍下怪物的头颅。血液像岩浆一样喷溅出来,有些散在空气中,很快就变成了紫瘴。还有一些混入河流,奔涌而下。
再仔细一看,那一头白金色的头发很难不被人认出来。将军皱起了眉头,图甘达莫的举动让他有点惊奇,若是个普通的猎手,说不定是陷在了怪物群中正拼死搏斗,但这人是个族长,就有点说不过去。
正当将军扣着长刀疑惑之际,大地突然剧烈震动起来,紧接着,一条巨大的裂缝瞬息之间出现,辽阔的平原上骤然形成数公里长的狭长深渊!
将军连忙策马奔向另外一边,该死的,怎么这个时候突然地震!
蓦地,耳边传来轰隆的巨响,犹如天际滚起的惊雷。狂风吹起来,把毒瘴往将军这边推移,黑压压的怪物群正像崩塌的雪山一般倾泻而来。
与此同时,地面的裂缝中也不断爬出了怪物,它们从深渊底下爬上来,多少年没见过阳光,金黄色的瞳仁炽烈夺目。
“前面那个是谁?!赶紧让开啊!还不跑你站着干啥?”
将军听到一声炸裂的怒吼,真真要把他的耳膜震破。他正要循声望去,一阵紫烟扑面而来,身下的骏马抬起前蹄嘶叫起来。
慌乱之中将军被谁拖着掀翻在地上,坐下的马惊了,一只怪物的身影从半空跃过,吼声震天。
将军在地上滚了两圈之后蹭的拔出长刀来,回身就架在那人的脖子上。
眼看那长刀就要切断脖子,将军在看到图甘达莫的千钧一发之际停住了动作。
图甘达莫瞪着一双翡翠眼睛,看到将军的脸的那一刻连忙跳出去三步远,隔着大风吼道:“怎么是你啊!你不在城里面守着跑这来干什么!”
“你以为我想来啊!你在这边搞这么大动静,再不来怕是要把我的城也给踏平了!”将军同样给他吼回去,放开了嗓子,谁都不怕谁。
“你别给老子吵!”图甘达莫大喊着又切开了一只怪物的肚子,“过来帮个忙啊!”
将军一挥刀将身边的怪物砍成两半,黄金瞳热烈地燃烧一下就熄灭了。将军的长刀呼呼有声,他一边移动位置一边喊:“你来这里干什么?还招来这么多怪物,找死吗?”
“我可去你的找死吧!老子是来杀这些怪物的!怪物!渣滓!”图甘达莫大骂着,满身的紫色血水,白头发上斑斑驳驳。
“你杀怪物干什么?这不是你们自己养的吗?”将军冲到自己的马旁边,翻身跃上,策马奔跑起来,一路上斩落不少头颅,斩出了一条血路。
图甘达莫几乎是暴跳如雷了:“这不是我养的!这是乌罕那提养的……去他的乌罕那提!”
底下地震还没有结束,甚至一震比一震更加剧烈,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在动荡。耳边吼声不绝,图甘达莫已经完全顾不上自己高岭之花的形象了。
“你吼什么吼啊!赶紧想办法啊,这是你们的东西,你个异族人解决不了吗?”将军骑着马绕图甘达莫奔跑,马蹄生风,把怪物踏在蹄子之下。
“现在是在你的地盘啊!你不想想办法吗?你吼我干什么?!”图甘达莫不甘示弱,硬着嘴巴顶回去,手上的动作一刻不停。
“你给老子闭嘴!”
将军使了全身的劲骂他,内力催发着,估计十里外都能听到了。
图甘达莫果然不吼了,他和将军背对背站着,两人站在一处时杀气逼人,四周的怪物竟一时不敢上前。无数双黄金瞳亮起来,摇摇曳曳,在剧毒的白雾中似飘荡的萤火。
现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事情闹到自己的地盘来,将军还被困在了其中。看来今天,先不管这图甘达莫是否别有用心,这事情是要硬着头皮上了。
而且,他之前并不知道异族原来豢养了这么多怪物,他一直觉得这是乌罕那提的坐骑,应当以稀为贵。但现在看来,并不是很贵。
如果异族把这些怪物组成军队,那后果将不堪设想。这些从深渊中爬出来的东西,根本不会是人间该有的事物!
它们来自哪里?这样黄金般璀璨的眼睛,如今的世上,并不多见了。
将军飞快地想着,他想起山海异闻,想起古卷传说。有些人们以为是无聊杜撰的东西,实际上可能真的存在,亿万年前的时光,逐渐在被世人淡忘。
就像这些似马非马的生物,有毒蛇的尾巴和狮虎般尖利的蹄子,口鼻中喷出白雾,浑身流淌着紫黑色的血液。
它们在深渊中瞎撞,多少年过去,一睁开眼,照样是黄金璀璨,烈焰飘摇。有上古悠远难详的气息,比银河更加渺茫。
“你为什么要杀这些东西?看不惯乌罕那提?”将军问,淡然的,仿佛面前不是重重危机,而是心上的故人。
图甘达莫擦擦嘴唇,说:“你们有人偷了我东西,然后要挟我来干这事。不过正好,我们志同道合,干他这一票对我也是件好事。”
将军骑在马上,轻甲玄黑,长刀整肃:“我们的人?”
“翁渭侨你别装傻了,这人你不会不认得。”图甘达莫靠在将军的马旁边,狂风掀动他的袍子,耳畔的白色珍珠晃晃荡荡。
“这人是谁?勾结异族,可是死罪。”将军心里隐隐有了个念头,但他不敢去想,他突然莫名紧张起来,握着长刀的手心有些发凉。
“上回我本来想一箭射死你,”图甘达莫扯着嘴角笑,抬起头看将军,“但是他……小心!”
图甘达莫大吼一声,伸手直接把将军从马上拽下来,将军摔在地上后一抬眼就看见一支羽箭从他的视线中穿过。紧接着不知何处飞来一柄匕首,将羽箭撞飞了出去。
☆、天籁
图甘达莫一句没说完,将军一时间也没有听清楚他说的到底是谁。将军一翻身撑起长刀,环顾四周,隔着深深浅浅的雾气,只看到幢幢的黑影。
突然图甘达莫面门前就飞来一剑,少年族长瞪大了眼睛,双刀在手,用极快的刀法挡开了剑气。异族并不擅长高速攻击,他们以力量著称。
这一下子没把图甘达莫伤到,倒是把他的头发削掉了几缕。要说这图甘达莫的长相放在中原也算是风情独特的美男子,他对自己一头白金色的头发颇为看重。
毕竟,白头发在四海天下都是极为罕见的,异族也不例外。
图甘达莫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宝贝头发被剑气削断,情急之下也顾不得什么身份了。他在地上打了个滚,一腾身就站起来,摆出格斗的姿态,耳畔的珍珠叮叮当当,胸前挂着的红玛瑙剔透莹莹。
“谁在那里?”图甘达莫吼着问了一句,这一吼又把几只怪物惊到了,蹬着蹄子就朝他奔过来。图甘达莫骂一声,三两下砍断怪物的腰,血水腾起来,把他的衣裳熏成紫黑色。
将军把满身的杀气都抖出来,绕在周身,巨大的压力从天而降,怪物们在他周围徘徊,踟蹰不前,喉咙里发出咕噜的吼声,竟被这威压逼迫地屈起了四蹄!
两人的弦都绷紧了,只等着绷断的那一刻,万箭齐发,杀气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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