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有相逢 - 分卷阅读67
濮季松拼命撕扯自己的头发,发出嘶哑的喊叫。将军翻出一炉子的安息香来,抛洒出去,剩下的用蜡烛点燃了,香灰腾起,满室云烟,如苍山的云海。
安息香浓烈的香味冲的将军掩鼻,濮季松的在地上翻滚,他很痛,痛得蜷起了身子,全身就想要炸开似的,手背上浮现出紫黑色的鳞片。
将军拂开灰尘,跨过去拎起濮季松的衣襟,却被濮季松一下子卡住了脖子,冰凉的利爪一下子刺进肉里去,顿时夹杂进一丝血腥味。将军一手扯着他衣领将他掀翻在地,一刀把他的手钉在了地板上。
濮季松痛得撕心裂肺,将军拔出刀,将其拖拽到墙边,按着他的头用力往墙壁上撞,重重地扇他一耳光,怒吼道:“你去死吧!”
濮季松挣扎着,他本就神思混沌,眼里璀璨的花纹正在慢慢褪去,暖黄的光线也渐渐消失在眼前。
最后一丝金黄色熄灭的时候,濮季松终于闭上了眼睛。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整个身子像是沉没在海中,渐渐忘记思考,再无还手之力。
那一瞬间,他突然想起了之前的日子,满墙春色,绿柳扶窗。那个江湖的侠客,骑马倚着斜桥,江上舟摇,楼上帘招。
“锦衣。”濮季松喃喃低语,果真世上情关最难闯。
将军看着濮季松嘴角浮起的浅淡笑意,混沌过去,再无动作。浓重的安息香让他喘不过气,不过好歹让濮季松安静了下来。
他呼出一口气,站起身来,把长刀收回刀鞘。脖子上有濮季松抓伤的痕迹,抹了一把,手心全是鲜血。
将军推开门出去,外面星月漫天。安息香扑散出来,消除了夜色中的凉意。将军招来了士兵,让他们守在门前,有情况及时禀报。
晚风飕飕钻进将军的袖口,老大夫上来为他处理好脖子上的伤口之后也就退下了。将军脱下衣裳,换上青花袍子,坐在靠窗的躺椅上喝起酒来。
青花袍子丞相曾经穿过,于是将军一直很喜欢穿这件衣裳。他浅浅抿一口酒,抬头望天上的明月,心里盘算着日子。
后天就该回帝都了,将军想,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你为什么要挡箭?!”
“是你们违约在先!”
“将军,黎明来临,天就快亮了……”
“丞相他串通异族,丞相他图谋篡位,丞相他……想除掉你……”
“本官会对你很好的。”
“我喜欢你。”
……
将军轻轻摇晃着酒杯,闭上眼睛皱起了眉头。纷杂的人声蜂拥而上,闯进他清明的脑海,嘈杂着,像蝙蝠绕进头发,逼得他发疯。
丞相身上藏着秘密,深山隔雾,月下探花,将军很早就着了迷。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心思,就好像是二十七年的城池波澜不惊,忽然那个人骑着马横冲直撞而来。
撞到心坎里去,从此日思夜想,寤寐难忘。
串通异族我就护着他安然无恙,图谋篡位我就赠予他千军万马。不止有家国天下一肩挑,还要有骑马踏花的情怀和思量。
生死又何妨,哪有情关难闯。
将军站起来,走到书桌前坐下,拨亮了灯火。桌上铺着一张纸,上面是丞相抄写的《三都赋》。将军看了一会儿,抽出宣纸磨上松烟墨,提笔描摹。
描完了赋文,把字练得相当漂亮了,他才去写信。丞相说他的书法没什么特色,将军便日日照着丞相的字练习,字里行间都是温暖的情意。
写着写着,将军突然写不下去了,他搁笔,捂着眼睛叹气。
“鹤山,我真的好想你啊。”
那时他无边地希望日子过得快一些,快到一日三秋,一眼万年。
中秋将至,各方都在准备着,藩王们准备着进京去,外国的使节乘坐驳船在港口靠岸,舳舻千里,旌旗蔽空。
道士正炼完丹药从房中走出来,夏夜里的小虫绕着廊下的灯笼飞舞。他整理袍袖,散去了大半的炎热,准备提袍往神仙的院子里去。
神仙摇着扇子纳凉,见道士进来就给他搬来了椅子,蒲川从里屋走出来,给他们倒上新煮的茶水,有股袅娜的花香。
几人说话还没三句,外头突然传来总管的声音:“上游道长,帝都来的信使说要见见您。”
道士心中疑惑,拂袖起身去开了门。总管对插着两袖站在门外,躬身行礼。
“帝都来的?求长生问丹药之流贫道一概不见。”
“除了信使之外还有一位道长,他自称是您的师弟。”总管从容道。
道士眼中亮了亮,说:“可是腰间别着猴儿面具,背后插着旗子,上头写着‘活华佗’三字?”
总管抬眼看看道士,复又低头:“正是。”
道士沉吟了一下,挥手招总管下去了,说他随后就来。道士回去交代了几句,神仙摇着蒲扇,似眠似醒,桂花树下煮着一壶茶。
半个时辰之后,道士才从门外进来。蒲川问他何事,道士方才娓娓道来。
“原来喊您上京去救人啊。什么□□这么难解,不远千里跑来请您去?”蒲川好奇,一边擦拭着羲和刀,一边询问。
道士抿唇想了想,说:“不好定论,听他描述着,倒有点像伏渠。”
“伏渠?怎么会是那玩意儿?”神仙一听停下了手中的扇子,“你不是说神魔界早就没有了吗?人间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蒲川看着二人,他是个凡人,不太懂得那些上古的秘事。
“听闻那种怪物居住在北方,不如我们这回随王爷北上,一并也去北方看一看。”道士说着,转过视线去看神仙。
神仙的眼神暗了暗,攥着蒲扇的手紧了一下子。
“好啊,我们一起去北方看一看。”神仙说,微微地笑了,抬头去看月亮。
丞相难得回一次府上,马车刚在门口停下,童子就从门缝中钻出来,脖子上的璎珞项圈叮当作响。童子扑上来抱丞相的腰,袖子飞起来像是盛开的花。
丞相笑着把童子抱起来,走上台阶去。却见花匠开门出来,趋步上来递给丞相一封信,急促道:“相爷您可算回来了,将军的信前日就到了,您快看看吧。”
丞相二话不说,劈手夺下。一边走一边看了,坐在堂上的椅子里捂着眼睛笑起来。笑着笑着眼里蒙蒙一片水光,眼尾都扫上了绯红。
“他今天晚上,就能到了。”丞相笑,一滴泪落下来,“我要去城门上接他,看他策马而来。”
☆、聘礼
“阿宁,过来帮相爷看看,哪件衣服好看?”
丞相从柜子里翻出衣裳来,一件一件叠好了摆在漆花木盘上。童子跟在他旁边一件一件看着,那些衣裳,有些是缂丝穿花,有些是点翠轧花,还有一些叫不上来名字,上头绣着流水桃花。
童子不懂这些,丞相本来也没有让童子来给他把关的意思。他轻轻快快地拂过每一件衣裳,哼着江南的曲调,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
古人写诗,诗里有一个双鬓鸦雏之色的姑娘,想念郎君的时候就折一枝梅花寄往江北。丞相悄声唱着勾栏里头的曲子,腔调优美,没有繁华绚丽,却有些灵动和寂寥。
什么时候梅花才会开呢?丞相眼梢瞥见景泰蓝瓶子里头的桂花枝,默默地回想了一下院中梅花盛开的那段日子。
等梅花开了,就和他一起看吧。温一壶泸州的老窖,并肩坐在枯树下头,丞相提笔赋诗,将军就坐着看大雪落满日暮时的池塘。
丞相把日子想的这么美,就像他的心思,人还未到,情思早就飘到天外去了。
“阿宁,还没有选好吗?”丞相心情好,随口招呼了童子一声,“晚上相爷要去接将爷回家,你说说,哪件衣裳好看些?”
童子拧着小眉头思忖一番,视线在衣服中左右搜刮,半晌,才抬起手臂一指:“阿宁觉得这件好看!”
丞相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是一件湛蓝的外裳,丞相一眼就看出来了,那上面绣着孔雀牡丹,国色天香的模样,仿佛下一刻就要从衣服上开出来。
听得童子这么一说,丞相当即咧着嘴笑了,笑起来眼睛里灼灼的,泛起了半湖的波光:“阿宁真有眼光!就这件了,相爷一会儿就换上。”
丞相一直不舍得穿这件衣服,因为将军也有一件跟他一样的,绯红绯红的颜色,看上一眼就能让丞相沦落在里面。将军不穿,丞相自然也不穿。
这么具有意义的衣服,自然是要等到有意义的时刻才用上。
丞相心里美极了,想着不久之后就是中秋,他满心的蜜糖,能在他心口画一个满满的月亮。扳着手指算一算,多少天没见着他了,想想都让人发疯。
丞相在屋里头点着熏香换衣服,童子出去了,坐在门前的台阶上一边背着诗经,一边一瓣一瓣地数落花。
不一会儿花匠匆匆忙忙从外头转进来,见童子在门前坐着,撒花洋皱裙晃晃荡荡的,背书的声音清脆如铃铛。
“哎呀相爷他怎么罚你在门外背书呢?快起来,等会儿把衣服都搞脏了。”
花匠嘴里絮絮叨叨,把童子拉起来,拍拍他衣裳上的尘土,往半开的房门望一眼,急切地问道:“相爷呢?在里头不?”
“在呢,相爷在换衣服。”童子抿着红红的嘴,乖巧地回答。
花匠一听又急了,站起身来跨着步子就进了门:“怎么这会儿还在换衣服呢?出大事儿了!”
“什么大事儿?将军回来了?”丞相从屏风后头绕出来,一手别着腰带上的别针,一手打理着袍子的下摆,出来时不忘在镜子前打量一番。
他披了满身的湛蓝,漾漾似湖光秋月,两相调和。丞相很满意,脸上带着融融的笑,长眉落尾,眼梢情重,一夜春风来,万树梨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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