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有相逢 - 分卷阅读87
“好了不哭了,我们去北方找你娘。”神仙拍着尔雅的背,“你不是说北方有冰海么,咱们就去那里,说不定你娘就在那儿等着我们呢。”
“娘已经死了,葬在山脚下,爹……”尔雅泣不成声,“我春天的时候回去看过了,春江水暖浮着几只野鸭,竹外桃花开了两三枝。”
神仙抿唇不再言语,他撇起了眉毛,眼眶忽然泛红了。异色眸子里的神采暗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潮湿的雾气。
其实神仙又何尝不知道呢?只是他太孤独、太想念她了,总觉得她没有死,前尘往事均是白日里一场梦,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不哭了不哭了,快些救人吧,那人被折腾得挺惨的,要不是我来,这里的人恐怕一个也活不了了。”神仙岔开了话题,催尔雅去给管家治治伤。
尔雅点点头,松开手臂,擦掉泪水,扶膝提着药箱前去给管家诊治。管家此时昏迷着,花匠把他抱到床榻上,放安稳了,小心地拂去管家脸上的灰尘。
管家神色那么安宁,就像平时睡着了一样。花匠忽然想起丞相府里的日子,有时候管家靠在他肩上打盹,眉目舒展,唇边还带着温文的笑意。
心中忽地一痛,花匠连忙别开了视线,手臂上骤然传来一阵剧痛,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已经被咬掉了好几块肉,跟个血人似的,童子都不敢靠近他。
花匠寻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来,神仙却走过来在他身旁蹲下了。神仙卡住花匠的下巴,上下瞧了瞧花匠,啧啧赞叹了一句:“福大命大。”
“神仙保佑。”花匠勉强地笑笑,护住身上的伤口,疼得倒噎气。
神仙咧嘴笑笑,眼尾泛着点桃花色。他收了自己的角,抬手按在花匠的肩上,轻轻念一个咒,一道金色的涟漪包裹了花匠全身。
“差点就被咬死了,你怎么不跑?”神仙一边给他疗伤,一边闲闲地问。
花匠感觉全身的疼痛减轻了不少,一股醇厚的真气在体内游走。他略微舒了一口气,盘腿坐直了身子,回答道:“兽化后难免残暴嗜血,给他咬几口垫垫肚子。我命硬,死不了。”
神仙抬眼瞧瞧花匠的神色,见他嘴上说得满不在乎,其实满脸都是心疼。神仙寞然,心中似想起了什么往事,不免唏嘘。
“其实你是想保护那个小孩子吧?”神仙不轻不重地点破了,绕道他身后去给他渡气,神色平淡,语气蔼然。
花匠略是一惊,愣了一下,还是垂眸承认了。
神仙笑了:“算你们还是有眼色,那才是乌罕那提氏的后人,外头那个不知哪里来的女人居然也敢冒充她祖宗!”
神仙的声音低低的,带着笑意,在他看来无比正常的话被花匠听在耳朵里,却犹如晴天霹雳,在耳边轰然炸响,直叫人浑身僵硬、血冷如冰。
花匠咬紧了嘴唇,攥紧膝上的衣裳,压低声音警告:“仙人,您不太懂得凡人的事情,这话可不能乱说。”
“是不是乱说,你们自己去琢磨吧。”神仙无所谓地说,“我睡得太久了,不懂你们这些人情世故。但是,如果有人胆敢亵渎乌罕那提的名号,那我定是跟她没完。”
神仙咬字清晰,声音虽低但是铿锵有力,乌罕那提四个字被他咬死了,就像是捧在手心的宝贝,可远观不可亵玩。
花匠蹙起了眉头,闭上了眼晴平复内心的风云。早些前丞相就讲过童子的身世了,来自北疆以北,与图甘达莫一样的白头发,这些,都足以证明童子绝对不会是一个落难孤儿这么简单。
现在又有个活神仙站出来说乌罕那提是假冒的,神仙不屑于人间事,也没有必要说谎。那异族真正的王,究竟是谁?
牢房外传来笙歌乐舞,这中秋宴会,分明就是一场鸿门宴!广陵王、丞相、异族、皇帝……夕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狱外,掌印拢着朱红曳撒,一手扣着自己的腰带,正与丞相交谈着什么。
掌印离开殿前的时候,丞相可都是看在眼里。他掂着一块莲蓉月饼思量着,再想起方才屏风后那个人影,忽地明白什么,小坐片刻之后就起身离开了坐席。
丞相离开的时候看了看将军,见他正在与旁边的大人低声交谈,几个舞姬正好挡住了他的视线。丞相紧了紧拳头,还是不动声色地离开了。
将军再一转头时,丞相座位上已经空着了,几盘糕点摆在上面,没见有人动过的样子。还有一杯大吉岭茶,新添的,正冒着热气。
这是去哪里了?怎么也不打个招呼。将军心里酸酸地想着,晃晃手中的酒杯,无心再去听人说笑了,堂上歌女唱的曲子,他硬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怎么样?”丞相站在阴影里,掖着袖子询问。
掌印似乎是面上带喜:“方才不知为何突然发狂,不过幸好有神仙相助,杀死了怪物,此时人已无大碍,只是不知何时会醒。”
丞相转过视线,抬手抚弄一下宫墙旁的桂花,半眯着眼睛道:“无碍便好,有上游道长照看着,也还是妥当。可有伤着什么人?叫大夫了么?”
掌印犹豫了一下,方才如实回答:“之前进去过两个人,一个男子带着一个小孩,说是来送些饭菜,想来应该是亲戚。后来就他就发狂了,男子被咬伤,小孩无恙。”
丞相愣了一下,忙询问掌印这两人是何样貌。掌印一一回答了,丞相才放下心来。他笼着两袖,仰头去看桂花树,阳光穿过树叶缝隙落进他的眼睛里。
“相爷,要把那两人叫出来吗?”掌印瞧着丞相脸色的变化,试探道。
“无妨,”暖风吹起丞相的头发,带来闷热的气息,“就让他们在里头吧,神仙杀掉了怪物,应当不会再出事了。而且…….他们也挺想他的。”
丞相的声音有些飘渺,又有种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的放松。他望着宫道,两边绿柳,琉璃瓦和金银花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的神情似云开见月、雨后初晴。
“叫你的人给他们留个方便,中秋了,是该聚一聚。”丞相声线叹然,在桂花香里缱绻婉转,不知是在说给谁人听。
中途皇帝下去歇息,将军也离了坐席。丞相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将军心里着急。丞相不是被赐婚了么,这会儿不声不响地离开了,保不准就是去找公主了!
这样一想,将军心里更是生气了。他翁渭侨是经历过战场的人,脾气一上来压都压不住,要是被他当场抓到,扒他一层皮!
将军这样想着,不知转过了几处回廊。宫里假山花木层叠耸翠,碧瓦雕甍斜里逸出。抄手游廊涂着金漆,斗拱下绘着靛蓝的彩画,紫藤花从垂花门上头落下来,将军瞧着这花姿色可喜,驻足观望了一会儿。
没等他挪步,院子里头就走出来一人,将军心里一惊,转过眼梢定睛去瞧,紫藤花层层叠叠,那人自廊前花下经过,衣袂堆绣,扶冠爵牟。
这样的身姿,帝都是很少见的,若是见着了,那也一定是丞相了。
“相爷!”将军提袍,不管之前心里多别扭,看到丞相的身影,他心下还是有点的欢喜的。
只是前面那人像是没有听到一样,拂袖往另一边走,不曾回头。
将军心里骂一句果然又是摆他脸色,他腿长,跨上几步:“相爷!您且等一等……鹤山!”
一伸手拉住了那人的手臂,只是虚虚地拢着,不敢用力。这下那人终于转身了,却一抬臂将自己的手抽出来,俯身见礼:“刚才还疑惑是谁直呼本官的名字,原来是将军啊。”
将军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个礼搞得不知所措,自从他与丞相在一起之后,两人之间也不见得有那么多规矩了。今天这是怎么了?突然变得这么客气起来?
虞景明行过礼之后就直起身,他身量容貌都与晏翎九分相像,身上穿着的官服也是晏翎今天穿的那套。虞景明与将军对视,他拢在袖子里的手指微微收紧,压抑住心中的慌张,面上镇定自若。
将军看面前这人的表情,淡漠、疏远,就像是寻常同僚相见似的,未见有半分情意在里头。他心里疑惑,这是怎么了?他翁渭侨又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将军,叫住本官有什么事么?”虞景明先发制人,退开一步,客气道,“本官还有要事在身,耽误不得。”
什么要事必他还重要?将军心里怒怼,就算是在宫里做给别人看也用不着这么绝情吧?他上下打量一番,脸还是那张脸,一分没多,一分没少,但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呢?
“相爷日理万机,可比本官忙多了。”将军微怒,压抑着语气,“也罢,相爷您先忙着吧,本官去找濮公公叙叙。”
他故意说濮季松,想激一激他。丞相不是跟他说不要与濮季松走太近么,这就不信他还半点反应都没有!
哪知事与愿违,眼前这位丞相垂眸躬身,一个礼行得标准漂亮:“那本官告辞了,将爷,您且尽兴。”
将军一下子撇起了眉毛,虞景明此时已经转身穿过紫藤花离开了。将军站在原地,一脑子的气不知道怎么发泄,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翻脸就不认账了?
你人前一套背后一套,还在我面前甩脸子?脚踩两只船还觉得理所应当了是吧?
将军气归气,头脑还是清楚的。钟鸣磬响,分花拂柳,走在回廊上一琢磨,却还真琢磨出一点不对劲来。
☆、日昭
将军心不在焉地散步,心里却在想着十万八千里之外的事情。他不急着回殿上,前殿那些歌舞他都没有兴趣,好像丞相一走,什么明珠都失了光彩。
南风醺微,天气正当燥热,身上官服厚重,将军闷得有些发汗。再加上刚才受了气,浑身都不得劲,活像吞了一口烟火,烧得人抓心挠肝。
越想却越纳闷,丞相这人怎么回事,一边说着撩人脸红的情话,一边翻脸就不认他这个人。变脸变得比变天还快,难不成他家祖上还是唱川剧的?
转念一咂摸,丞相不是来自泸州晏氏么,泸州在西蜀,那地儿川剧班子满地走,丞相门道多的很,江湖朝堂两边通吃,保不准就是去拜了个变脸师傅呢!
你且想想,玉雕似的公子哥儿涂上油彩,穿上大褂,背上红缨枪,站在台上一亮相,下面满堂喝彩。一转脸就是一个色儿,下边的呼声还不要把屋顶掀了去!
这样想着,将军心里没来由地一乐,仿佛窥见了什么天大的秘密似的,唇边好容易才浮上了一抹笑意。日光穿过椽子投射到他身上,气清景明。
正且想着要怎么拾掇拾掇丞相那臭脾气,却见前头花下走过来两人。一人穿着朱红曳撒,头上戴乌纱,撩起袍子正走上台阶来。旁边一人绯红官袍,补子上的仙鹤翩然欲飞,扶冠爵牟,一边走着一边在与身边的人谈话,偶尔做几个手势,言笑有声。
这不正是丞相么!将军皱起了眉头,方才丞相还在院里呢,这会儿怎么就跟掌印说到一块去了?这才多长时间,难不成他还会瞬移不成?
这个晏翎,到底还有些花样没使出来?
将军也并不闪避,他靠在一旁的漆花廊柱旁,挨着一棵山茶树,还有一簇三色堇。椽子眼里系着铃铛,风一吹就当啷作响,配曲儿似的,颇是惬意。
将军瞧着丞相的神色,他眉目安宁,说起话来如春风拂面,桃花满天,那笑容可真不像是装出来的。将军心里的老陈醋能装满整个昆明湖,方才跟他横挑眉竖挑眼的,这会儿却对着个太监笑得春风骀荡!
这怎么可能没有问题!他翁渭侨今天就要撕破脸,什么世家名节、身前身后通通都不重要了,纯当他一时眼瞎,遇到了个白眼狼罢!
丞相与掌印走到了岔道口,掌印转过身来向丞相拱手告别,丞相是风雅人,自然是要回礼。他揖拜的时候端正齐楚,将军都看在眼里,直直地戳在心尖上,揪了一下,慌忙别开视线。
今天是来找他算账的,别被那张脸给骗了!将军在心里给自己警示。
当然,丞相是不知道将军先前的遭遇,也不知道将军此时心中所想的。他抬眼瞧见前头站这个人,斜靠着柱子,罗衫迎春风,麒麟腰带红。
丞相心中喜不自胜,他忙提袍趋步,衣摆飘洒,腰间环佩叮当。若不是现在人在宫中要注意点仪容,他现在就跑过去把将军抱在怀里了。
将军自然也是看见了丞相的,见他朝自己走过来,将军心里还暖了一下。转而又狠狠地唾弃一下自己,别给了糖就忘了刀子,今天是要撕破脸的!
一只花猫从廊外跳进来,轻轻巧巧地,跳到丞相身前,正好挡住了他的脚步。丞相慌忙停住,免得碰到了宫廷里的御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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