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有相逢 - 分卷阅读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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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蒲川自然是知道丞相与将军关系不一般,他看着丞相脸上的表情,那双看谁都是平淡如水的眼睛里竟盛满了温暖的情意,眉梢难得飞上喜色,蒲川不免纳闷,他到底是怎么看上自己表哥的?

    “那相爷为何选我去?”蒲川撇起眉毛,“您的身边一定不乏奇人异士,武功在我之上的不计其数,为何偏偏选我去呢?”

    “别人本官不放心,没准哪天倒打一耙。而你是我的小舅子,本官不信你信谁?一来,你有奇行之术,打不过就跑,难不倒你;二来,”丞相指指刀架上的羲和刀,“你有神仙傍身,凡人如何奈何得了你?”

    蒲川一惊,忙道:“您怎么知道他是神仙?”

    丞相笑笑,摊了摊手,表示理所应当:“你这刀本来就不寻常,本官一早就觉得你收的那个小徒弟身世不凡。你忘了?本官与上游道长有交情,这些事本官怎会不知晓?”

    他们都笑起来,蒲川心里忽有些释然了。丞相看起来心情不错,多喝了两口酒,夸这酒温润醇香。

    “相爷,若是我帮你去杀了这个人,您要拿什么来做交换?”

    “杀你母亲的仇人还没死呢,你是个明白人,知道本官的意思吧?”丞相笑得阴狠邪气,看得蒲川脊背发凉。

    蒲川不敢多问了,丞相说话向来算数,看在将军的面子上,蒲川还是相信这一点的。思量两下,拆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看了,看到后来,双手都在颤抖。

    “这......这......”蒲川难以置信地看着丞相,信纸里的内容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那是一个无比庞大而周密的计划,甚至可以说,是在七八年前就开始准备的一次叛变。

    蒲川生活在江湖市井,对那些朝堂阴谋无甚涉猎,他从来没想到,原来一个人的心思可以长远到这个地步,这么长的时间里,依然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滴水不漏。

    而他,竟然就这样窥见了一个巨大的秘密。而再过几日,这个秘密就将彻底被揭开,昭示于天下!

    他真的被吓住了,看着面前坐直了身子,换上严肃面容的丞相,忽然觉得这个杏花春雨般的人简直就是罗刹恶鬼!

    “柴公子,这下你该知道,为何本官说‘把所有的身家性命都押在这上面了’吧?”丞相神色肃穆,屋内的空气霎时变得无比凝重。

    蒲川忽觉泰山压在自己头顶,很多人的性命都攥在了自己手中。原本以为自己不过江湖草莽,皇天后土还用不着自己来担心,可现在,肩上俨然已经挑上了半个家国。

    也罢,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你哥他现在有危险,一日都不能再拖延了。”丞相说,语气焦急。他说的是实话,现在除了蒲川,真的没人救得了他了。

    这一点蒲川何尝不知道,信里都写得明明白白。他咬咬牙,沉默半晌,最后还是答应下来。就算不为苍生,为了自己在世上唯一的亲人,蒲川豁出这条命也得去拼。

    丞相忽地站起,当即双膝跪地,对着蒲川拱手跪拜,俯首朗声道:“多谢大侠救命之恩,晏某感激不尽!”

    蒲川一慌,怎么能让一品大官对着自己一介草民跪拜,他忙上前扶起丞相,却见他双眼绯红,眼中分明有泪光。

    心中叹一口气,这该是什么样的情感,让他把将军的命看得比自个儿的更重要?恐怕刚才那平淡安详的模样,也是费了大力气伪装出来的,现在所有的戒备都已放下,那点伪装也就不攻自破了。

    世间百般劫难,只有情关最难闯。

    丞相送蒲川离开了,站在窗边看他和羲和一道往东边走去。羲和腰间别着个酒葫芦,绕着蒲川问这问那,蒲川似是心事重重,话语也少了些,惹得羲和有些不高兴。

    羲和抱着个酒葫芦别扭,故意落在后头,蒲川走了两步发觉不对劲,回头一看,羲和正站在万千人潮中朝他笑。

    他们年少,笑起来单纯明净,骑马踏花、闯荡江湖,不曾受到世事左右。丞相羡慕他们,忽有种千帆过尽,而自己到头来一无所有的孤独感爬上心头。

    丞相背过身子,靠着雕花明窗,猛地灌了自己一口酒。花匠这时从外间走进来,见丞相一个人在灌酒,知道他心情不好,遂没有言语。

    忽地听见丞相轻声说:“天阴了,要下雨了。”

    花匠抬头往外面看去,不知何时起了大风,厚重的乌云已经压在了帝都上空,光线暗淡,闷得人心慌。

    将军见天阴了,就到院子里去收衣裳。原本这活儿都是下人们在做,这几天刚是中秋,将军给他们准了假,把人都遣散了不少,所以洗衣服晾衣服的活儿都是他亲手在打整。

    将军也没觉得有什么,反正常年在边疆,手上搓出了一层老茧,没那么金贵。

    他把衣裳收下来,抱回房间里去,天气热,衣服干得快,摸在手里还有烫人的温度。将军从一堆衣服里拣出那件画眉黄莺圆领袍子,细细地抚平了,端详了一阵,才仔细地叠好。

    这是丞相的衣服,他亲手洗的。将军抱着衣裳闻了闻,一股淡淡的皂角香。他想了想,点起一只香炉,放了块檀香,把衣裳架在上面熏。

    丞相喜欢檀香,说檀香悠远,古意难详。

    衣裳熏好之后,外面已经下起雨来,雨点很大,打在竹叶上啪啦啪啦地响。将军收拾好衣服,把丞相的袍子包在油纸包里,撑起一把伞出门去了。他要把衣服送到丞相府上去,街市上已经没什么人了,他沿着墙边走,风里飘来雨水的味道。

    他忽然想起之前的某个晚上,也是这样下着雨,他去给丞相送伞,他们一起并肩走回家去。那天巷子里点着灯笼,丞相笑得明媚如初阳。而他那些情思心事,似乎就在那时如荒草疯长。

    正想着,人已经到了丞相府门口。将军一抬头就看到丞相府的匾额,大雨浇在檐头,朱门厚重。

    将军像往常一样敲响大门,很快门就开了,一个面生的仆人站在门后。将军和气地自报了家门,那仆人兴许也是见过将军的,便招他进来了。

    “晏大人在府上吗?我来给他送点东西。”将军把伞递给仆人。

    仆人躬身回答:“回将军,老爷正在招待贵客,容小的进去禀报一声。”

    将军抿了抿嘴唇,抱紧了怀中的衣裳。他在堂上坐下,婢女给他上了一盏茶。他觉得有些奇怪,往常都是花匠出来迎客,这会儿怎么不见了人影?丞相在招待什么贵客,连他来了都还要禀报一声?

    半盏茶的工夫,那仆人就从堂后绕出来,喜笑颜开地朝将军一拱手,说:“老爷叫您去,请将军随小的来。”

    将军面有喜色,虽说今天奇怪了点,但好歹是见到人了。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来到临水的台榭上,纱幔层层叠叠,池塘边上开着睡莲,水面一片烟。将军听到里头传来人声,似是有两人在交谈,他们语调轻快,时而有笑声。

    将军打帘进去,那水边的木板平台上放着一张桌案,旁边的博山香炉里正冒着烟气。丞相背对着他坐在一侧,撑着头似在纸上走笔。他对面坐着公主,眉目妍丽,转着手腕给丞相磨墨。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将军站住了,他看着眼前琴瑟和鸣的一幕,脑中只余下沙沙的雨声,其余一片空白。仆人已经下去了,这里只余下他们三人,雨水落尽池塘里,火红的锦鲤跃出了水面。

    公主正笑着在说什么,抬眼望见将军,顿了一下,才提醒虞景明一句。虞景明放下手中的笔,转过身子看看,转而眉眼带笑,朝将军招手。

    有什么东西把心脏捅了个对穿。

    将军没有表示,他走过去,那步履竟是前所未有的从容:“看来末将今日是打扰了相爷的好兴致,佳人在畔,相爷定是不想看见末将这张脸吧?”

    ☆、仓皇

    将军努力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平和潺缓,丞相曾经对他说,他是一品的大将,得要绷着,莫让旁人瞧出破绽来。将军心里苦笑,忍住悲伤强颜欢笑的样子,真的能把人的心都撕成两半。

    虞景明听见将军的话,眸中闪过一丝光线,但很快又平复下来了。他站起身朝将军拱手,礼数客气周到:“哪里哪里,翁将军难得来一回,蓬荜生辉。”

    说罢,他伸手要去扶将军坐下,将军看了他一眼,微微侧过身子,朝着公主见礼:“北疆守将翁渭侨,见过公主殿下。”

    虞景明的手悬在半空中,略微有些尴尬。公主见状,温声招呼了两人几句,好让虞景明有个台阶下。将军不言语,一撩袍子面对着雨中的池塘坐下了,旁边点着香炉子,里面燃着檀香。

    丞相喜欢檀香。将军的脸色暗了暗,自从上回遇到了一个假丞相之后,将军心有余悸,遂多留了个心眼。现在易容正骨的邪门手法那么多,谁知道眼前这个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末将可不是难得来一回,相爷莫非忘了,末将几乎是天天都来呢。”将军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晃了晃,朝虞景明举杯。

    虞景明低眉浅笑,他那张脸与丞相有九分相像,笑起来的时候如半山烟雨:“翁将军对本官有心,本官自然是记得的,又怎敢忘记呢?”

    公主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游移一番,莞尔笑道:“两位大人好生熟识,这会儿怎把本宫都给冷落了。”

    将军眼尾带笑,藏山不露水:“公主殿下久居深宫,今儿怎么想起来到丞相府上来了?”

    尽管语气中带刺,但公主是天家贵女,胸襟自然是宽广,也不生气,只是看着虞景明的脸道:“八月二十二就是本宫与丞相大婚的日子,现在过来看看郎君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虞景明牵起公主的手,神色婉转,眉尾挑着温暖的情意,说:“想来翁将军还没听说吧,皇上给本官赐婚了,喜宴在八月二十二,将军可一定要来赏个脸。”

    将军的眼睛被刺了一下,他看到虞景明腰间别着一个珠玉锦囊,上面是莲花吉祥纹,正是自己送给他的那一个。虞景明似是满心欢喜地在说着人间的喜事,眉眼盈盈,眼波比外头的池水还要潋滟。

    现在终于肯把这事说出来了?将军心里冷笑一声,也好,免得自己亲自逼问,省去了一大半的嘴皮子功夫。

    “那我呢?”将军放下酒杯,撩撩自己的头发,撑起下巴看着虞景明,“相爷缠了本官这么久,现在说娶别人就娶别人了?”

    虞景明闻言眼皮一抖,旁边的公主也蹙起了罥烟眉头,气氛僵持了一两秒,两条鲤鱼噗啦一声跳出水面。将军正盯着虞景明的眼睛,希望能从他转瞬即逝的表情中看出一丝破绽来,只要证明眼前这个人是假的,那他就没有什么可畏惧的了。

    哪知虞景明却抱歉地笑了笑,仿佛天生就该这样,他按了按将军的手,说:“本官确实与将军交情匪浅,将军眉宇堂堂气度不凡,本官对你甚是欢喜。但本官早几年就与公主相识了,没来得及与将军细说,是本官怠慢了。”

    他说话辑商缀羽,潺缓成音,这声音将军听过千百遍,又怎会认错。他的语调中甚至带着一丝不明显的哭腔,似充斥着无数的无奈和心酸。

    将军一瞬间有些茫然,他也无法辨认眼前这个人到底是真是假,这世上,究竟有谁能模仿得这么像?又有谁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假扮丞相堂而皇之地待在丞相府中,还与公主坐在一处?又或者说......这就是晏翎本人?

    一时哽咽,将军瞥见桌上的宣纸,一把拨开了公主的手,把那些写满字的宣纸抽出来,他一张一张看,笔走惊鸿,《三都赋》《两京赋》《上林赋》......

    “将军!你这是干什么?!”公主厉声呵斥,伸手要把宣纸从将军手里夺回来。

    将军认得丞相的字迹,他曾在灯下提笔描摹,描了百八十遍,那一撇一捺都勾画在自己的心上。错不了,错不了,这就是晏翎的字迹,晏翎的书法很有特点,连丝如流水,勾起来的地方要往外面折一点,飞燕似的,轻盈自在。

    这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哪里出了问题?之前的一切难道只是自己做的一个梦?梦醒了,他人早已两情相悦,而自己依旧是孑然一身。

    不可能!这不可能!他永远不会忘记丞相握着他的手说“我喜欢你”;永远不会忘记丞相挽着袖子在烟熏火燎之中给他烙一张煎饼;永远不会忘记他在漫天的火雨中跃下,那时候,满世界都是巍巍的明光......

    “晏鹤山!你他娘到底是谁?!”将军终于忍不住怒吼,他扔开了一手的宣纸,被风吹起,飘落满地。

    将军一把揪起虞景明的衣领,虞景明瞪大了眼睛挣扎:“我还能是谁?!我是晏翎,我是晏鹤山,我还能是谁?!”

    “不可能!你是假的,晏鹤山那种人我还不知道,他短命,一生只够爱我一个人!“将军拼命扯开虞景明的衣裳,“我倒要看看,你是哪里来的野货色!”

    “翁渭侨你疯了?!我就是晏翎!我是爱过你,那只是我寂寞,想找个人玩玩而已!”虞景明一拳打在将军的颧骨上,“也就你这种傻子能当真!真可笑啊,自己被骗了还说我是假货,你也不看看你现在这副模样,谁会看得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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