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有相逢 - 分卷阅读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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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派胡言!”陈维山大怒,甩开了丞相的手,破口大骂,“我看是你自己贪生怕死吧?把异族人放走?晏大人,你莫不是通敌叛国?!”

    丞相一拳打在陈维山脸上,大吼道:“我就是通敌叛国!你们根本杀不死乌罕那提!别让更多的弟兄白白送命了陈将军!”

    他冲过去抓起令牌,正准备下达命令,陈维山一掌打在他背上,震得他肝胆俱裂,手中的令牌落下了城门。

    “我陈维山只听皇上的命令,皇上命令我死守城门,我就要奋战到底!就算拼上我自己的性命,也要把乌罕那提堵死在城中!她是北疆的仇人,帝都的仇人,全天下的仇人!而你现在却让我放她走,晏翎,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吗?!”

    “乌罕那提根本不是人!你们这些凡人,根本杀不死他!”丞相擦掉嘴角的血,“把她放出去,之后自然有人能......”

    一声惊天动地的吼声贯彻天地,巨大的气浪席卷了半个帝都,丞相奔到垛墙边,死死盯着火光中那个人影,几近疯狂。

    乌罕那提从火光中走来,双手握刀,血液滴滴答答落在满地的尸体上。她胸前那块红玛瑙正在消融,融进她身体里,而裸露的皮肤正长出坚硬的鳞片,额上生出了尖利的独角。

    她的双眼里翻涌着璀璨的金色,如岩浆在烧灼山林。

    陈维山震惊了,风中传来浓烈的血腥味,犹如封印怪物的深渊,在今天打开了。

    忽然刀光一闪,陈维山的脑袋就被砍掉了,他的身子像破布袋一样,跌下城头。丞相猛然转身,却见一人站在陈维山站过的地方,戎装铠甲,手握长剑,竟是广陵王!

    “啰里啰唆的老东西。”广陵王骂了一句,“你跟他废什么话,直接砍了吧。”

    丞相没说话,他紧绷嘴角,盯着广陵王,不知此人是何居心。

    “你想干什么?我的兵就在城下,把你的计划告诉我,我立刻就以“勤王”的名义下军令。”广陵王举起了令牌,正是刚才落下城楼的那一块。

    原来他不在南城,竟是跑到北城来堵人了。

    丞相扶住垛墙,看着远处慢慢行来的乌罕那提和她的部众,道:“三面围击乌罕那提,北面留出缺口,引他们逃脱。”

    广陵王掂掂手中的令牌,笑道:“晏相,你可真是慈悲。”

    说罢,他拍拍丞相的肩膀,冷笑着走到城楼正中央去,开始号令全军。丞相的手指扣住粗糙的石跺,指甲都被掐断了,鲜血淋漓。他凝望着漫天的箭雨,眼中飘摇着金色的火焰。

    是夜,乌罕那提从北门出逃,率军深入北方,并无回头之意。乌罕那提一逃脱,异族无心恋战,遂撤退。广陵王率三千人马追击,俘虏异族七百二十人。

    丞相刚跨进别院大门的时候,驿差骑着快马狂奔而来,见着丞相了就大喊晏大人留步。

    “家书,是家书啊!从北疆过来的!”驿差一边朝丞相跑过来,一边兴奋地高喊,仿佛这天大的喜事,是发生在他自己身上。

    驿差三两步跨上台阶,把信件从怀里摸出来,递到丞相手中去。丞相一看,北疆来的家书,除了将军还会有谁!信封上画了一朵白头翁,盖着红泥印章,落款是将军的名字。

    此时丞相心里轰然一声如年节里的烟花炸开,漫山遍野的桃花就在他心上盛放了。丞相含着泪在将军的落款上狠狠亲了一口,招呼驿差进来,他现在就要修书一封。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这算是乱世里唯一的一点念想。

    丞相走笔落墨如惊鸿游龙,看得驿差一愣一愣的。丞相妙笔能生花,写起文章来根本不带停顿,一盏茶的工夫就写完了。他寻了信封来包上,画了一只仙鹤和一树梅花在上头,末了,盖上大印。

    驿差看着信封上一只仙鹤笑了,说:“晏大人好生有情趣。”

    丞相不多说,把将军的信捧在怀里,一边把驿差赶出去,催他快点把信送到北疆去。丞相站在别院门口看着驿差绝尘而去,难得笑得像个新婚的小娘子,再看看那些被烧焦的房屋,忽然觉得没那么孤独了。

    他躺在床榻上,打开封口,抽出信纸来看。一开头就是“甚念”,丞相笑得春风骀荡,把信纸盖在脸上,闻到一股苍山籽的香味。

    “心肝儿,你可把我想死了。”丞相说,身子埋进被褥里,像是把谁拥入怀中。

    北疆,将军正在与图甘达莫周旋。图甘达莫骑着白鹿涉过雁翎河,在城外列阵守了两三天,生火做饭,唱歌打猎,活像是出来游玩。

    不过图甘达莫的阵势很大,乌泱泱的一片军队,沿着雁翎河排了几十里路。将军虽不明白图甘达莫要耍什么幺蛾子,但他不敢怠慢。将军每天绕城巡逻,夜里就站在城楼上瞭望异族的动静。

    他已经好几天没合眼了,图甘达莫就这样杵在外头,不进不退,自己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磨都能把人磨死。将军把自己的东西都搬来了城楼,坐在上面喝酒,透过窗户就能看到图甘达莫的大旗。

    给丞相的那封信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写成的,比着原野上白头翁的样子画了一朵花。

    像是接到了什么信号,图甘达莫在一天清晨突然进攻。那天起了大雾,将军按着长刀站在城楼上,目光穿过浓雾看到图甘达莫的军队渐渐逼近。

    接下来就是短兵相接了,将军参加过无数次与异族人的战争,对这些已经是习以为常。他与图甘达莫交过几次手,图甘达莫有哪些手段他都摸得一清二楚。

    震天的锣鼓很快驱散了浓雾,图甘达莫身穿紫袍,领口处一圈貂子绒,白金色的头发在阳光下闪着光。座下的白鹿身披铠甲,坠着火红的流苏,在乱阵中迂回前进,带着兵要冲击城门。

    “将军!将军!”卫兵气喘吁吁地跑上来喊,“大营里来了个公子,说是您的表弟,死活要见您!”

    “操!”将军头一回痛骂出声,那时候他正拉起长弓对准了图甘达莫的脑袋。

    一箭射出,图甘达莫俯身躲过,箭锋把他的貂子毛领给搅得稀烂。图甘达莫破口大骂,心疼地摸了摸自己的紫袍,一挥手,让投石机准备攻城墙。

    “将军!将军!”又有士兵跑来禀报,“十二川裂了一条大口子,里面跑出了好多怪物!还有瘴气!就要往雀城来了!”

    将军相当窝火,今天真是把所有的破事都搅合在一起了。他驱马到城外查看,只见远处的雪山中间缭绕起浓重的紫雾,远远地传来打雷一般的声音,大地微微颤动。

    紧接着地平线上亮起了璀璨的黄金色,决堤的黄河水一样,漫过山坡就往雀城奔来了。随之而来的还有遮天蔽日的毒气,那些怪物喷吐着剧毒的雾气,席卷之地,花草凋零。

    将军和图甘达莫几乎是在同时找到了对方,将军是找图甘达莫算账,图甘达莫是急病乱投医,找将军合计对付怪物的事。

    “那些怪物不是你放出来的?”将军拿长刀比着图甘达莫的鼻子。

    图甘达莫愤怒地嚷嚷:“是我放出来的个屁!老子根本动不了它们!”

    “那这是怎么回事?!”将军一把揪起图甘达莫的衣领,把他提了起来,“说!那些毒气的解药怎么配?”

    图甘达莫比将军矮一大截,被提溜起来毫不费力,他挣不脱,两条腿使劲往将军的腰上蹬,一边继续骂:“他娘的要是老子知道还来找你吗?老子这不也没办法了!操!一根绳上的蚂蚱了,咱们就不能合作一回么!”

    将军把刀尖顶在图甘达莫的心口上,道:“你说不说?兔崽子,老子现在就把你的心掏出来看看!”

    “混蛋!那些怪物开始攻城了!毒气漫过来了!”图甘达莫惊恐地嚎叫,“我要死了!”

    怪物的吼声从城门外传来,有什么东西开始撞击厚重的青铜大门,异族人和雀城士兵的喊叫不绝于耳。滔天的毒雾爬上了城头,如坍塌的雪山一般,往城内倒下来了,很多士兵在一瞬间化成了黑水。

    图甘达莫忽然又尖叫起来:“乌罕那提!一定是乌罕那提那个死女人搞出来的破事!她一定吃掉了红玛瑙!这个疯婆子!”

    将军刚想询问这是怎么回事,忽然耳畔吹来一阵风,整座城市在瞬间褪色,眼前奔跑的人群都停留在了原地,那吃人的毒雾也不再挺进了,无边的宁静让人感觉如坠深渊。

    ☆、斯人

    图甘达莫顿时傻眼了,他甚至忘记了自己还被将军提溜在半空中,惊奇万分地看着周遭的环境。

    一块被炸开的瓦片停在他眼前,后面还拖着长长一串灰尘。图甘达莫伸出手指轻轻点在瓦片上,那瓦片咔啦一声就碎成了齑粉。

    将军死死揪住图甘达莫的貂子毛领,警惕地环视四周,事出反常必有妖,今天是个黄道吉日,什么神仙魔鬼都让他撞上了!此时周围万籁俱寂,犹如巴山夜雨,江湖上只有他一个人在独步。

    “我们是不是已经死了?我听说人死之后魂魄会留在原地,周围的景象都会停止......”图甘达莫念念有词,这些都是他从长老们口中听来的。

    “闭嘴!”将军忍无可忍,怒骂回去,“就你这损样阎王都懒得收你!”

    图甘达莫死皮赖脸,存心跟将军杠,他不屑地翻了一个白眼,道:“那您说这是怎么回事,翁将军?老子是没用,您最聪明,老子就等着您来救我出去呢。”

    将军冷笑一声,不予理睬。图甘达莫见将军不理他的话,顿时着急起来,他这人就这样,别人越与他斗嘴他越乐意,要是别人不理他,心里难受得就像蚂蚁爬。

    正当两人较劲的时候,忽然有声音从天上盖下来,那声音很渺远,带着点空旷的气息。将军一惊,抬头看向铅灰色的天空,只看到大片的浮云,还有云中穿梭的巨鹰。

    那声音似是重复地在呼唤谁的名字,将军凝神细听,只听见四个字:“乌罕那提......”

    操!难不成是乌罕那提杀过来了?将军把刀尖又往图甘达莫的心口刺进去一点,图甘达莫掐着将军的手臂不停地动弹,脖子上青筋都爆出来了。

    “谁他娘喊老子的......”图甘达莫猛地朝天空咆哮,话说到一半却猛然刹住了。

    将军察觉到不对劲,逼问他:“喊你的什么?说下去!”

    图甘达莫吼了一嗓子,转而又变成了绝望的哀号:“这个时候了你还管我这些鸡毛蒜皮的破事?!赶紧想办法出去啊!老子可不想就这样死在这里!”

    “乌罕那提。”忽地有人在他身后说,隔得不远不近,声音中带着点缅怀,似是故人行来。图甘达莫火冒三丈地回头,刚想骂个祖宗十八代,却在看到那人的脸的一瞬间萎靡了下去。

    一只手搭在将军的手臂上,按住了,示意他把图甘达莫放开。将军看看,却见是上游。上游穿着道袍,袍上绣着竹叶和兰花,腰间别着一个酒葫芦,将军似乎听见了里面清酒晃荡的声音。

    “放开他吧。”上游语气蔼然,“他是我爹的老朋友。”

    神仙正从图甘达莫身后走来,他踏过灰烬和残缺的尸体,拂开挡在面前的烟尘,却似一路分花拂柳,摇曳生姿。神仙异色的双瞳灼灼有光,一只像最深的海水,一只像远古的琥珀。

    淡淡的波纹在他身边荡漾,头上矗立着高耸的角,像鹿角,但比鹿角更加高大。枝杈间开着火红的花,花下系着白绫,花瓣落在他的脚边。

    神仙一手牵着童子,童子穿着弹花小褂,晶亮亮的大眼睛瞧着四周,红粉脸颊上露出乖巧的神色。

    这是一番奇异的景象,时隔多年后,将军对后生们说起这一幕时,他们均不置可否地笑一笑,觉得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将军见到童子顿时一惊,正要上前的时候却被上游死死按住了。上游摇了摇头,给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将军和上游并肩站在一处,上游神色肃然,将军手中握刀,他盯着图甘达莫的背影,还有不远处那个款步走来的神仙,神仙的满头白发如北疆连绵的雪山。

    “你是谁?”图甘达莫拔出腰间的弯刀,横至胸前,准备进行格斗。

    你格斗个屁啊,将军心里翻一个白眼,就你那小身板和三脚猫功夫,还想揍神仙?这个时候你还是乖乖跪下来求神仙保佑吧!

    神仙眼中视若无物,他不像是在看图甘达莫,而是在透过他看很久远的一些事物。人间破败的山河入不了神仙的眼睛,他所怀念的,是远古的桃花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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