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有相逢 - 分卷阅读117
锦衣见状大吼,燕子黑色羽毛飘落在他肩头,恍惚之间如在下雪。他吸入了毒雾,喉咙里疼得像是要烂掉,眼睛也被刺激地眼泪直流。
怪物丝毫无所动,它瞥到锦衣上来,抬起前蹄要把他踏在脚下。七宝燕手中的黄金杖拖起一道金光,砍在怪物的腿骨上,竟把腿骨砍断了一截。
怪物仰天怒吼,紫黑的血液喷溅出来,七宝燕躲过去了,血液洒在石桥上,石桥瞬间腐烂坍塌。怪物身子一仄,陷进黑水中,激起巨浪,逼仄的空间里翻江倒海。
丞相一箭刺空,他有些恼怒,所幸锦衣没有受伤。怪物伏在水中喘息,血水涌出来,把黑水煮沸了,咕噜噜冒着泡,腾腾的热气蒸起来,地牢中霎时热浪翻涌。
锦衣劈开面前的水珠,朝着怪物奔去,面前是自己的所爱之人,他无所畏惧。他满嘴都是血,仍不停地喊着濮季松的名字,那时他就像是勇猛的武士,披荆斩棘。
怪物圆睁的黄金瞳中映出锦衣狂奔而来的身影,他那么孤独,又那么勇武。七宝燕从侧面冲出,挥臂拦住锦衣,锦衣拼命厮打,朝怪物伸出手,嘴里喊着什么话。
怪物静静地看着,喘着粗气,喷出剧毒的白雾。它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还有什么重要的人。
丞相落在地上,链剑卷着无数燕子刺向怪物的头顶,他朝锦衣怒吼,叫他离远点。
燕子很快遮蔽了锦衣的视线,锦衣在七宝燕的桎梏下挣扎,一剑捅进七宝燕的大腿里。
蓦地,怪物眼中涌出磅礴的泪水,它顶着独角嘶吼一声,从水中站起来。独角捅破牢房的屋顶,大块的石头砸下来,滚烫的蒸汽从洞口冲出。
北城外,将军带着十万军队,列阵于山前。城门轰然打开,广陵王骑着枣红马,手握画戟,缓缓行来。梁顾昭骑着马跟在他身后,一身玄黑铠甲,银发在夜风中飘扬。
“翁将军,这次你该是以怎样的身份与本王对峙?”广陵王勒马,朗声道,“前朝旧臣?逆党反贼?还是异族走狗?”
将军骑着黑马,按住腰间的长刀,笑道:“我就是来救个人而已。”
“救人需要带着十万兵马?”
“我答应过他,要把我的浮云雪山和千军万马,都送给他。”
广陵王施然一笑,画戟横于身后,说:“既然将军这么重情义,那就与本王结结实实打一场,成王败寇,自有定夺。”
将军没说话,他的目光越过广陵王的肩膀,看向他背后的巍峨城墙。他记得中秋节前回来的时候,丞相站在北城门上等他,放了一盏灯,灯上写着“福寿绵长,万寿无疆”。
梁顾昭走到广陵王身侧,他坚毅的眼神扫视着将军的军队,旌旗林立,云幡飘扬。
“梁叔?!”蒲川忽然惊呼,“他怎么和狗王爷在一起?”
将军按住他的手,示意他不要妄动。梁顾昭显然在人群中认出了蒲川,登时一惊,反射性地驱马要上前,但又猛然勒住了。
广陵王察觉到了,他眼梢瞥过梁顾昭,再看看将军,然后召梁顾昭前来。
“你来,拿着本王的画戟,与翁将军比试几回。”
梁顾昭慌忙翻身下马,走到广陵王跟前,拱手行礼。他没有多话,抬手要接过广陵王手中的画戟。
将军皱起眉头,手中的长刀悄然出鞘。蒲川远远地看着,咬紧了牙关,屏息凝神,手心死死攥着马缰。
蓦地,画戟转了个方向,广陵王猛然抬臂,将画戟贯穿了梁顾昭的胸膛!一股鲜血喷涌出来,原野上霎时一片寂静,只有秋风在哭号。
“你根本就不是本王的人,本王早就察觉了,从本王说要杀了晏翎的那一刻开始。”
“乱臣贼子!天下本在皇家,岂能容你这种渣滓染指!”
梁顾昭瞪着广陵王,眼中只余下了滔天的愤怒和仇恨。奈何他的心脏已经被捅穿了,脑中那根弦一下子绷断,嗡嗡声袅袅如琴音。
广陵王冷笑着狠狠扽了画戟一下,把梁顾昭钉在地上。
涣散之际,他听到蒲川撕心裂肺地呼喊。广陵王把画戟抽出,骑马从他身旁走了过去。眼前越来越模糊,耳畔回荡着呼呼的风声,十万兵马在将军的号令下,席卷如东海海潮。
怪物逃出了地牢,此时它的身躯已经彻底长大,在街巷中奔跑的时候像移动的雕楼。怪物跃上城中的高台,高耸入云的鼓楼上悬挂着铜钟和大鼓。
丞相在房梁上跳跃,他追着怪物不放,七宝燕和锦衣各分两路,往怪物逼去。怪物一蹄已断,三蹄踏着高台,仰头对着明月嘶吼,声浪轰塌了一座楼房。
丞相从漫天烟尘中冲出,手中的链剑盘绕如群蛇,他荡过宝塔,从塔尖跃起。怪物正面对着丞相,黄金瞳飘摇如烈火,一轮明月在高远的天幕之中。
全身的内力汇聚于剑尖,澎湃似钱塘大潮,杀气在身后炸开,眼睛红得要滴出血来。
他彻底疯狂了,时间不能冲淡仇恨,只会让仇恨发酵成烈酒,把人的神智慢慢吞噬。
半个时辰后,北疆的军队大半已进入城中。广陵军三面围合,成麻绳绞杀之势,城头不断投下火石,落地就炸开,飞溅的碎片能杀死不少人。
“盾兵布圆阵,步兵紧随其后!弓箭手点火上弦,骑兵汇合,队伍不要被冲散!”将军策马在驰道上狂奔,吼声穿透爆炸,震起不少回音。
广陵王奔至将军身后,举起手中的画戟正要刺向将军的后背,忽地眼前刀光一晃,将军的长刀卡在画戟上,汹涌的内力顺着铜杆炸开来。
手一松,画戟被内力震开,广陵王在马上翻身,一腿往将军的头踢下去,一手抓住画戟。
将军仰身避过,挥刀砍向广陵王的脚踝,却被他脚上穿着铁甲弹开了。
二人混战数十回合,负伤无数,但仍不见分晓。眼看就要这么长时间耗下去,国师忽然出现了。
国师站在宫墙上头,身穿鸦青道袍,袍袖鼓胀,猎猎有风。他本就是修行的人物,自然有仙家的风姿。国师的年龄已经不可考,少说也有上百岁了,可他看起来,还是年轻俊逸的模样。
他垂眸看看城中的混乱景象,闭上眼睛,双手结印,喃喃念起了咒。
天地霎时寂静了一下,然后大地就震颤起来,街道上裂开了巨大的沟壑,嘶嘶的热气从地下冲出,随之而来的还有泛黄的泉水。
“黄泉......”将军看着那些横流的泉水,突然想起了黄泉的传说。
国师念咒的声音愈来愈大,最后整个天宇都在响彻。小半片刻之后,声音戛然而止,而后从沟壑中冒出浓黑的雾气,很快笼罩了整座京城。
雾气中渐渐亮起莹绿的光,还有铜铃叮当作响。大片的黑影在雾气中浮现,巨大的云幡遮蔽了天空,竟是骑着战马的士兵,一望无际。
有的士兵看见这神鬼莫测的一幕,吓破了胆子,顿时一阵鬼哭狼嚎:“阴兵!阴兵借道啦!国家要亡了!”
《旧纪》载:......翁渭侨率十万兵马进攻帝都,与广陵君展开巷战,久攻不下。正当时,国师立于宫墙,召唤阴兵千万,助阵翁氏。广陵军寡不敌众,大败。翁氏生俘广陵王,问之:‘汝有愧乎?’,广陵王大笑,答:‘孤违天道,为阿姊寻仇,何愧之有?’,翁氏遂斩其于刀下,广陵王薨。
另一边,丞相正与怪物进行最后的战斗,锦衣和七宝燕商议了一下,也还是帮着丞相牵制住怪物。
怪物被三人围困,愤怒难当,见丞相过来,一甩脑袋,独角顶在丞相的胸口,把他撞在鼓楼上。
鼓楼剧烈地震颤了一下,几根柱子霎时断裂,整座楼歪向了一边。大鼓轰隆一声倒下来,金槌猛然敲击铜钟,发出悠长的钟鸣,在天穹下盘桓不散。
丞相撞在柱子上,怪物的独角捅进他的胸骨,肋骨震断了几根。浓稠的鲜血顺着独角往下流,自己全身的衣服已经被浸透了。
他瞪着双眼与怪物对视,手扳住独角,咬牙想要抽出身子。蓦地,他收拢链剑,狂吼一声往前扎去,独角从他背后穿出,而他也将剑狠狠地刺入了黄金瞳中。
“濮季松!”锦衣见到这一幕,站在鼓楼下喊得肝胆俱裂,他的喉咙已经被毒气灼烂了,喊一句话都疼得像要死掉了一样。
丞相松开了剑柄,他看着怪物汩汩流血的一只眼睛,扯着嘴角笑了笑。
钟声仍在继续,悠长如自己所经历的年华。城中火光冲天,明月正当空,月光中烟尘四起。
他忽然想起一句话,往事不堪回首,却又常在月明之中。
怪物吼叫着甩开脑袋,丞相被抛到腾起的烟雾中,血水从他的指尖滴下来。锦衣踏着屋宇飞上,拼命地砍着怪物的鳞片,一边大泪滂沱。
“濮季松你给我回来啊!我可以把你带出宫去了,当歌纵马,游川踏花!”锦衣擦去脸上的血,“这不是你想要的生活吗?生命本该轻盈自在,是什么让它变得泥泞不堪?”
丞相在烟尘中下落,他垂着双手,眼前飘过无数细小的浮尘。他忽然想起将军的脸,长眉深目,有世家大族的遗风,生得眉宇堂堂,走出去,四壁生光。
那些二十四桥的明月夜,那些一江春水的相思,都一并消融在这月色里,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
蓦然,耳畔传来了雄浑的号角,一声一声漫过来,盖住他全身。仿佛能透过那声音看到北疆的花海和雪山,有神明在宴饮,天籁福音,高堂明镜。
真好,还是赶上了。
丞相叹息一声,闭上眼睛,听风从耳边吹过。
☆、长宁
怪物被刺瞎了一只眼睛,黄金痛瞬间熄灭了。暗金色的花纹暗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紫黑的血液,从焦黑的眼眶中流出。
它痛苦地扳着脖子,企图把扎在瞳仁里的链剑甩出来,剧烈的疼痛如泰山压在头顶,随之而来的,还有无边的愤怒和悲哀。怪物的双眼里忽然流出了泪水,它仰天长啸,朝着宫墙撞去。
黑色的燕群追着怪物而去,这些燕子长着火红的眼瞳,嘴里是锋利的獠牙。它们的翅膀周围有一圈银白的羽毛,扇动起来如翻卷的白浪。
锦衣在白浪中腾挪,他有不错的轻功,脚踏在燕子的背上轻盈如微风,生命本该如此轻盈而自在,是什么让它变得泥泞不堪?
怪物的前蹄被砍断了一根,跑起来有些歪斜,它的速度很快,白雾被气流带起来,在帝都上空形成一道长墙,遮蔽了月光。皇宫近在眼前了,只要它撞上去,从东门到南门,瞬间能被夷为平地。
丞相听到呼呼的风声,整个世界都在离他远去。鼓楼上的木槌不断地撞击铜钟,那声音,如同来自远古洪荒,悠远难详。
这就是生命本来的意义吗?抛却似水年华,抛却尔虞我诈,沉浸在死亡前无边的宁静中,三魂七魄挣脱桎梏飘摇而起,把人间的泥泞都踏在脚下。
他想起过去的日子,垂湖泛舟,两岸垂柳,摇落许多愁。将军在他鬓边簪上山茶花,将军坐在灯下描摹他的字画,将军带着千军万马,将军裹着披风给他煮茶......
“生子当如孙仲谋,我爹一心要我成为第二个孙仲谋,年少万兜鍪。”
“你有什么事,一定要跟我说。你想要什么,也只管告诉我。我有浮云雪山,有千军万马,还有我这个人,也一并送给你。”
“我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不如陪着你一起狼狈为奸。生也好,死也好,成也好,败也好,肝胆相照,两肋插刀。”
“每次都说我喜欢你,那你呢?你爱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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