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是我偷 - 50.八风吹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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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0.

    小时候沉泽甫给沉繁枝讲过一个关于佛印和苏东坡的故事。

    苏大学士有段时间与佛印隔江而居,某天他觉得自己参悟诸多,于是题诗一首:“稽首天中天,毫光照大千。八风吹不动,端坐紫金莲。”还让书童把此诗送过江,供佛印品鉴。谁知佛印竟回了他“放屁”二字。苏东坡看了后勃然大怒,亲自渡江去找佛印理论,佛印笑着回了他一句:“八风吹不动,一屁过江来。”

    沉泽甫跟沉繁枝说,佛家所谓的“八风”,是指利,衰,毁,誉,称,讥,苦,乐,这四顺四逆共八件事。人这一生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至少顺逆交加的事必然不少。

    沉繁枝在上大学以前,只懂什么是“苦”、“乐”,上大学以后便开始通晓何谓“称”、“讥”,而“毁”、“誉”这回事,也是自毕业那天起,才有了切身体会。

    而“称”与“讥”这回事,更多的是来自外部干扰。

    和温暖做“密友”那四年,她时常会听到温暖跟她抱怨,今天是这个讥讽她心宽体胖还贪嘴,明天是体测过不了操场边上的人都在笑话她。

    起初沉繁枝特别心疼她,不顾自己第二天上秤如果超重就会被体罚的风险,陪温暖去吃一堆碳水泄愤;温暖体测补考她就翘了基训课陪她跑圈……诸如此类的事做多了,偶尔她也会听到一些异样的窃窃私语。

    当时的燕大舞蹈系每届才一个班,人数不多,又实属美女如云,却有着一种很奇怪的风气——但凡长相出众的,身边的小姐妹也必然不会是姿色平庸的。周末组团做SPA已不算什么新鲜事,甚至还有结伴去微调往脸上动刀子的也大有人在。

    沉繁枝一来不理解她们这种成天得在海绵垫上摔打的舞蹈演员,万一动作幅度过大假体掉出来或者碎了咋办,二来是她爸私底下提醒过她,不要和有些人交往甚密。

    那些个出门样样名牌、穿衣风格也大多雷同的女孩子们喜欢勾心斗角,一会儿跟这个要好得情同姐妹,一会儿就撕破脸捉对厮杀,还特别喜欢观察旁的行为举止当作谈资。沉繁枝就被她们取笑过,说她的衣服太旧,还穿着去年的款,说她不合群,非得和别系的胖妞玩云云。

    沉繁枝从不在意这些,但温暖就不一样了。她敏感又软弱,一点点风言风语吹入她耳中,都能掀起惊涛骇浪。

    有一次她去等沉繁枝下课,她透过玻璃窗看到里面女孩子们整齐划一地抬腿摆臂,心生艳羡的同时,不由忆起幼年纤瘦苗条,亦是能歌善舞的自己,一时间酸涩难忍,低着头转身要走远些,不料听到几个借口上厕所,躲在走道口偷懒的同学说话。

    “你们也不想想,沉繁枝可是关月眉的大弟子,老涂能不惯着人家吗?”

    “那你们知道那天她翘课干嘛去了吗?”一道音色尖利的女声,兴致高昂地说到,“她居然去陪经管系那个胖妞,叫什么温暖的跑操场!”

    “哈哈哈这也太奇怪了吧?沉繁枝是圣母吗?同情心泛滥?”

    “谁知道她是不是觉得自己配不上舞蹈系系花这个头衔,特意找个胖妞来陪衬的啊!”

    几个女生哄然大笑。

    温暖心中纵有愤懑,却也不敢站出来替沉繁枝打抱不平,只会懦弱无力地选择调头,回教室门口等沉繁枝。

    起初温暖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沉繁枝,可回去后温暖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回想那些人刻薄的奚落,她把自己逼进了死胡同里,连她都开始怀疑,沉繁枝平白无故的,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

    就因为她们俩是外交大院里短暂相处过、连发小都称不上的旧相识?

    她开始有意无意地注意沉繁枝的一言一行,甚至会放大她说的一些无心的玩笑话,然后不自觉疏远她。

    沉繁枝很快就发现了她的异样,追问半天温暖才把那天的情形讲给她听,沉繁枝听完,立马拉着她去找那些人理论。沉繁枝这个人性子直来直往,当着所有人的面儿,她大声地说,“知道为什么温暖是我的好朋友,而你们只是我沉繁枝的同学吗?”

    “因为我绝对不会跟喜欢落井下石、轻易出卖朋友的人做朋友!”

    话毕,沉繁枝拉着温暖拂袖而去,此后几年,除非必要她再也没和那几个人说过话。

    但沉繁枝从这件事过后,就有些悟出来温暖性格里的怯懦,和对她的信任不足。曾经温暖告诉她,她身体发胖是因为中学的时候罹患免疫系统疾病要吃激素药,后来又因为发胖自卑而得了抑郁症,药物作用依旧无法令她瘦下来。

    沉繁枝对这些说辞深信不疑,并且觉得能替她保守这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是出于密友间的坦诚相待。

    直到有一次两人出去吃甜点,温暖的手机忘桌上了,沉繁枝结完账回来就看到她手机荧幕亮着,上面一个昵称为“小印子”的人给她发来消息说:“你少吃点,万一被sfz知道你根本不用吃药而是自己吃胖的,可就前功尽弃了【笑哭.jpg】”

    温暖早就不用吃激素药了,所以那个“小印子”说的药,必然是指抗抑郁药物。电光石火间,沉繁枝突然想起了温暖第一次告诉她,她得了抑郁症,就是在她说她喜欢傅少津,可她怕自己配不上他之后。

    她说,“我怕自己直接追傅少津,被拒绝的话连朋友都做不成了。到时候我一定会发病的!吱吱,你一定要帮帮我啊!”

    但凡是她温暖的请求,沉繁枝岂有不应的。

    且她丝毫没有怀疑过,她竟然会拿抑郁症这种事来诓她。

    那天温暖回来后,沉繁枝装作无事发生,表面上依然与她亲近如故,心里却也产生了稍许的膈应。她不愿意相信她骗了自己,就像她不愿意相信,温暖是为了接近傅少津,才一直和自己形影不离。

    “有什么好不相信的呢?”傅少津撇嘴,“小爷我这么吃香,有个女的为了暗恋我而去利用你,不是很正常吗?”

    沉繁枝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只是当时一直没想通,因为是我先主动跟她相认,然后玩到一起的,怎么后来她就这么重色轻友,一天天的净想着和你儿女情长了,合着我就彻底成了工具人?”

    “可不是嘛!工具人好不容易想要反利用人家一回,得,人家脾气比你大,玩脱了!闹掰!”

    傅少津和沉繁枝两个晚辈先去车库取车,大院已经是老社区了,车库都会有一段路程。两人在夏日晚风中,一阵唏嘘。

    沉繁枝正要问傅少津,他又是怎么知道温暖的抑郁症是假的。一抬首,却撞见不远处的路灯下,迎面走来一个气宇轩昂的男子。

    那人身形挺拔,健步如飞地冲沉繁枝这个方向迈来。

    沉繁枝不用看清对方的面容,也知道,那个气势汹汹朝她走来的人,是她的丈夫——今天正好过农历二十七岁生日的司岍。

    他是来兴师问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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