弢隐 - 分卷阅读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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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果然下起雪来。一夜昏睡过后,开了窗,入目便是洁白的雪。此时的雪还在下着,纷纷扬扬如轻羽一般。一碰到脸就化为水珠流淌下去了。弢君抬起手擦了擦脸上的雪水,看向那些血梅。梅树精瘦的枝干承着雪,黑白相间。他走进去,梅树枝头已经有了小小的花苞,比雪花还小,却已透出微小的血红色,细细麻麻,不难想象,花开那日有多娇艳。

    一颗石头弹来,正好砸中弢君头上方的枝丫,枝干上的雪便扑扑簌簌落下来,落了他一身。齐琼大笑着走过来,弹了弹弢君头上的雪:“怎么出来也不多穿点。”

    于是脱下自己的狐裘披给他。弢君并不拒绝,他的脸埋在狐裘的软毛中,也不说话,继续看着梅枝上的花苞。

    齐琼顺着他的目光:“可是生气了?”

    “弢君不敢。”

    “有什么敢不敢的,生气了便是生气了。”

    “我没有。只是看着梅花欲盛,我们却要走了。”

    齐琼一巴掌拍上他的脑袋,似是斥道:“怎么十五六岁的说话就像五六十岁一样。过了元宵我们便回来,那时梅花正开呢。”

    弢君淡淡一笑,在纷纷扬扬的雪里。

    以后的很多年,齐琼都忘不了这个笑容,忘不了在漫天雪花里,如白雪一般纯净的弢君。以后的很多年里,他也不敢忘记他曾经在雪里树下为一个人脱下狐裘。

    缘分、缘分,有了缘还得分来凑。齐琼自视看透人世,可怎么就看不透人心。

    齐琼带着弢君坐上马车,行驶在一片白雪里。也许是冬日昏沉,齐琼竟然睡了一路,枕着弢君。弢君半边肩膀发麻,可也不敢活动,看着窗外撑着。齐琼的眼睫毛很长,皮肤很好。弢君一低头就能看到他高挺的鼻梁。第一次,他心下一软,移开视线。

    长安街还是一如既往的繁华,即使是在白雪覆盖下也冻不住它的热闹。

    齐琼的马车驶进御史大夫的府邸,罗巍平亲自来接。齐琼下了马车,扶弢君下了,一起走进大厅。拜了御史大夫,再与罗巍平去了罗巍平所住的院子,吃了饭。弢君头晕告退去歇了,齐琼与罗巍平饮着酒,闲聊。

    “你大哥被派去丹州了。”彼时罗巍平与齐琼正在屋子里,生了火炉,温着酒。

    齐琼一顿,担忧道:“可是突厥又犯?”

    “是啊,迹阁的人不敢深入探查,只是得到消息说,突厥又有大旱,生存不易。”

    “也就只能打打邻国的主意。”齐琼接道,“他们这次实力如何?”

    “突厥生性凶猛,实力不弱。这次你大哥明显是被摆了一道,派去的军马甚少,恐怕凶多吉少。”罗巍平语气一松,“不过你放心,迹阁的人已经在他身边了,一旦遇难,自会带他离开。”

    “嗯。”齐琼喝一杯酒,“想来我爹征战二十几年也只讨得三年安稳。”

    “世事难料,谁敢断定?三年已是不易,这二十几年来,突厥夺了匈奴政权,可见其勇猛。”罗巍平给他添满酒,话题一变,道,“今日我看你对弢君关照,莫非……”

    齐琼坦然一笑:“并无,他拒绝了我。”

    罗巍平昧昧一笑:“这可不似你的风格啊,你以前可是不思男女之事。”

    “你十一二岁也不思男女之事,时候未到罢了。”

    罗巍平低笑了几声:“你之前让我留意的那个茶馆,在短短两个月来已经发展起来了,虽然不抵在长安的悬香茶楼,可是它已经做到了茶楼的三分之一。”

    两个月就能抵上两年茶楼的三分之一,这倒是不简单。

    “那个掌柜执掌一年多也做不到,恐怕是那个我骗去的小贼吧?”

    罗巍平笑笑:“的确。那个小贼看着十四五的样子,出手倒是大胆狠厉。若他不是你的人,我就挖过来了。”

    “如此商才,你用之作甚?对于我可是大有用处。”齐琼摩挲着杯沿,“他来得正是时候啊,我正愁无人可用。”

    “你打算……”

    “对,也该发展起来了。”

    罗巍平却皱眉:“此时已临外患,合适吗?”

    “再合适不过了。”齐琼笑露出牙,“有了外患才不会过多的引人注目。”

    天有天道,人有人道。齐琼想要光复齐家自有自己的道。这一条道,便是商道。不入朝为仕,不欺凌百姓,不取不义之财,不夺君子所好。这一条道在两年前齐家开茶楼、茶馆、茶铺时他就渐渐有了雏形,两年的发展,已经渐渐站稳了脚跟,只是齐琼一直压着,万事低调,不为人所知。现在时机正好,

    “他的底细……”齐琼盯着罗巍平,罗巍平不屑道:“我自会摸清。”

    齐琼满意地笑笑,与他碰一碰杯,饮尽。

    “说来你还欠我一个人情。”

    齐琼到了酒:“你想要什么?”

    罗巍平无奈道:“本来是想与你要弢君的,现在他成了你的人我也不敢再要了。过几日便是梨悴的生辰,凌霄楼要在她生辰那日拍卖,你借我些钱。”拍卖什么已是心知肚明。梨悴姑娘生辰一过,便已及笄。

    齐琼盯着他:“这件事不要在弢君面前说起。”

    “为何?”

    “弢君即是孟修,梨悴是他妹妹。”

    “原来如此,难怪二人的眉眼有些相像。”罗巍平调笑:“你不帮他解救家人吗?”

    “如何救?我能救一次,还能救一辈子不成?”

    “你赎了她不就行了。”

    齐琼冷笑一声:“凌霄楼的人哪是说赎就赎的。”

    “也是,凌霄楼里的人用处大着呢。那你借不借?”

    “借!”

    罗巍平大笑,与他碰杯。此一饮时至半夜。

    暂时停了的大雪在凌晨又开始下了。这次下得汹涌,伴随着疾风怒吼。雪地上飘起了歌声,声音低微,似是一阵风就能吹了去。可是现在的风那样大,这歌声仍然飘旋在雪地上,飘荡在雪白的屋顶。歌调凄婉,齐琼在梦中似也听到了,他做了一个梦。

    梦中,也是一片无垠的雪地,有一个白衣的人站在他面前,长发披散,衣摆飘扬。他问,你是谁家的姑娘?前面的人不语,他走近,那个人比他矮了差不多一个脑袋,发丝飘到他的脸上,他捏住被风吹动的发丝,又问,你是哪家的姑娘?那个人还是不说话,他再问,是你在唱歌吗?沉默半晌,他说,歌调凄婉,可是想家了?他问出后突然觉得一阵熟悉,他以前也问过这样的话。可以前那个人说,我没有家,我不知有家的乐趣,亦不知无家的悲苦。齐琼心里蓦然一疼。

    作者有话要说:

    啾咪

    第20章 第二十章

    说是瞒着弢君,可不过两日,弢君就知道了。现在风箐辰还未回来,弢君呆坐半晌,只得求助齐琼。

    这天夜晚,屋内剪烛。齐琼拿了一本书在烛光下看,弢君一身白衣带着屋外的冷风进来。齐琼疑惑,换了个姿势看向他,轻声道:“怎么了?”

    弢君不语,缓缓跪坐到齐琼面前,为他添满清酒,低声道:“公子之前所问可愿之事,我应了。”

    齐琼只问过两次,一次是在长安,马车上问他可愿将所看到的情景客观描述给皇上,一次是问他可愿跟了自己。他现在所说应了之事绝对不是前面那个,那就是后面的问题。可是弢君在蛟城是明确表示过自己不愿的,为何现在就愿了?现在看弢君的神色,他平平淡淡的,与说我可以奏琴一曲毫无差异。

    齐琼不语,弢君继续道:“弢君只有一事相求。”

    齐琼眼眸一深,放下书,缓缓握住他的手。弢君一僵,却也没有抽离。齐琼没让他继续说下去,只是取过桌上的清酒放到弢君的手心里,一如他纳妾那日:“饮尽。”

    弢君接过,一口一口喝下。喝了一半时,齐琼道:“其实那日我们也没有什么。你喝醉了,我要扶你去床上歇息,你说热要脱衣服,要我也脱,我便脱了外衫。”

    弢君继续喝着,似是充耳不闻。

    “我胸口上的青紫是你说太热,不想让我离你太近推了我一把,恰巧撞到了桌角。”

    一壶酒尽,弢君双眼变得迷朦,就像一个两三岁的孩童。齐琼扶起他:“现在天这么冷,你不会再感到热了吧?”

    他扶他到床上躺下,脱了鞋袜,盖好被子:“那便睡吧。”

    然后齐琼回到软席上坐好,拿起那本书继续看。若要保护一些东西就必然要失去一些东西。这个世界倒也公平。只是对于弢君来说,是否也有些残忍?

    只是,为何如此?就没有办法两全吗?这件事也不难想,弢君说有一事相求时他便知是梨悴之事了,只是他确能救一天,却救不了一辈子。凌霄楼的女子不是说赎就可以赎的,且不说那些女子天价,有些女子是老鸨不让赎的,也有些是连鸨娘也无法做决定的,比如,梨悴。

    屋外风雪依旧,这个城市已经披了厚厚一层雪被。话说瑞雪兆丰年,长安城里的人都很高兴,来年收成必定甚好。可在百里开外,就有一户人家,墙破窗漏,风雪灌入。屋里的一家三口窝在床上瑟瑟发抖,一张薄被不足以抵抗严寒。有人喜欢雪,而他们,是不敢喜欢雪。

    在丹州边境的城防楼墙之上,齐旌一身戎甲,遥看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火把。丹州的雪更大,铺天盖地卷着风而来,落了厚厚一层。城墙上淋了水,一层冰覆盖在上面,光滑寒冷,一如这寒冷的天气,冻结的心情。

    弢君醒来的时候,天色尚早。屋外只有朦朦胧胧的光。脑袋疼痛,他皱着眉起身,看了自己完好的衣着。他赤脚走出隔间,看到的便是齐琼裹着一床厚重的被子坐在桌旁,火炉已经熄灭,齐琼闭着眼靠在墙上。像粽子一样。齐琼一只手垂在被子上,手下的软席上有一本书。弢君也不知是何心情,捡起书放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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