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玲珑录 - 分卷阅读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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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使女说是印水山庄的新娘子为大婚特请了长安乐坊的一帮胡人,要在绛雪阁演一出好戏,陆二小姐深知宋庄主年少风雅,见识广博,所以特地请他过去看一看,适不适合在大婚那日排演给宾客观看。

    因新嫁娘不能见丈夫,故裴无念只得留在拢烟阁,宋雪桥自不好推辞,想了想还是带上了那柄云山,跟着使女往西苑而去。

    西苑夜幕之中早已搭好了红绸画栋的戏台,金发碧眼的胡人弹着琵琶哼着不知名的曲儿,更有貌美的胡姬足系银铃旋着身子跳着舞,一如长安夜市般喧嚣热闹。

    戏台之下是一张方桌,两张椅子,上面放有几样精致的小点和茶水。

    宋雪桥却对这些视而不见,他径直穿过弯弯绕绕的回廊,朝使女道,“你家小姐呢?”

    陆林林邀他前来,正主却消失不见。

    使女并不答话,只一味在前面引路。

    宋雪桥跟在其后,抚着云山有几分失望道,“陆林林不来,你家易姑娘总该出来见我吧。”

    使女身形一滞,停下了脚步,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宋雪桥悠哉悠哉道,“你走路时背部笔挺,这不是一个使女该有的姿势,就算你是印水山庄之人,可华山印水派武功女子素来学琴,男子素来练掌,你虎口缠带分明是练剑拉弓所致。”

    他轻轻笑了声,“还不快请你师姐出来。”

    回廊右侧红灯笼下绕出一个人,易风谣在红光之下难得多了几分艳色,“宋公子果然好眼力。”

    宋雪桥对花邀酒仍旧有所提防,也记得易风谣要杀陆林林一事,他捏紧云山皱眉道,“新娘子人呢?”

    “这个你大可放心。”易风谣朝他一笑,竟有几分温柔,“谷主并未叫我一定杀她,少造一次杀孽岂不更好?况且这次……我是受裴无念之托来保她的。”

    “那你又为何单独约我来这儿?”宋雪桥转头,偌大的西苑,除了那支戏班子还在咿咿呀呀,不过片刻之内,连峨嵋的使女也走了个干净,苑门也落了锁。

    “我除了受裴无念之托,也会受他人之托。”易风谣拉开一张椅子,眸中漆黑如夜,看向灯火辉煌的戏台,“宋公子请坐,这出戏是谷主特地为您排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七夕快乐!!!!冲鸭!!!

    第76章 第 76 章

    入夜霜冷,宋雪桥掀袍在一侧坐下,狐疑地看向戏台。

    花邀酒已经消失多日,婚典也并未邀请隐谷之人,易风谣自然是以峨嵋弟子身份出席,此前她已经为杀陆林林来过一遭,故宋雪桥对她依然有所提防。

    如今她再来,竟是为了花邀酒给他排演的一出戏。

    他看向一侧的易风谣,这个有些死板又漂亮的女人喝了一口茶,然后朝戏台旁一个大胡子挥挥手。

    大胡子金发黑髯,身后背着一个蛇纹的皮鼓,他看懂示意,双指往鼓面一弹,布幕之后琵琶声炸起,随即一个红发胡人身披战甲骑着一匹纸糊的骏马自台侧跃上,手中长戟一挥一面旗帜轰然展开,上书漆金神武将军贺府几个大字。

    易风谣笑道,“这出戏叫《杏闺怨》。”

    宋雪桥被这一出开头搞得有些莫名,刚想开口,而易风谣只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往下看去。

    胡人长相刚猛,虽是一把假的长戟,却被他挥出了排山倒海之势,他口中念叨着一些咿咿呀呀的词语,身后簇拥着一群小厮打扮的人,在戏台上昂首而立。好像真的是一位打了胜仗的将军一般。

    不过一瞬,方才喑哑嘶鸣的杀伐之声骤然止住,丝竹管弦也变得轻柔起来,台上出现的,是一个脸上涂得煞白的老翁,他衣衫褴褛,怀抱两个花布包,鬼鬼祟祟地四处张望,随即将那两只布包往相反方向抛去,口中咿呀唱道,“饥荒岁,双亲俱丧,此际实堪悲,成双金莲无可去,且问如来留或归?”

    铜锣“咚”地一声敲响,两只布包滚落至戏台两侧。

    老翁哀声叹气退下,而后传来车马喧嚣之声,一位玄衣男子自幕后踱步而出,脸谱所绘是一张宽眉凤眼的脸,举手投足皆一派从容贵气的气度,宋雪桥心下一惊,手指捏紧了椅把,易风谣似乎看出他的反应,勾了勾嘴角。

    玄衣男子捡起其中一只布包,面露喜色,口中唱到,“杳杳寻无十二春,东都牡丹覆素缟,且望空楼归圣处,无心却叫凤还巢!”

    唱罢,男子携着布包旋身进了帐中,而另一只布包仍旧可怜兮兮地躺在台侧。

    宋雪桥皱紧了眉,凤目宽眉,玄色蟒袍,这是安王朱运的模样,他即刻便反应过来,此曲讲的是十郡主的生平,莫云简被人遗弃于洛阳官道之上,随后被路过的安王朱运捡去,安王无子,故对她宠爱有加,戏文也印证了“凤归巢”一说。

    只是后来种种让人感叹造化弄人,也随着一场大火彻底消失的干干净净。

    现如今花邀酒将这出戏演出来,又为了做什么?

    而另一个布包,应当是莫云简之姐,也就是二十年前与他人生下裴无念又狠心抛弃他的母亲。

    宋雪桥不由得多看了那布包两眼,戏台上又走入一个小厮打扮的人,他摇摇晃晃,“啪”地一声摔在戏台之上,旋即他一个练滚跳起,似乎以为害他摔跤的是一块石头,横眉怒目道,“尔等贺氏欺吾无力,苍野顽石又岂可辱吾呼?呔。”

    他抬脚便踹,却顿在了半空中,半晌,贼眉鼠眼滴溜溜一转,露出一个奸诈的笑,“乃一仙子般的人儿是也!”

    说罢,抱起布包喜形于色地消失了。

    台上桃花梅花绘于屏风之上,灯影摇曳间千变万化,十几载春秋如同书页一般翩然翻过,屏风之后,一个窈窕身影现于其上,扎着头巾的女子翩然而至,她抱着一只木盆似乎要浣洗衣裳,一缕额发自她脸侧垂下,风拂过,隐约可见倾国之色。

    女子轻轻放下木盆,刚拎出一件衣服便被一脚踹倒。

    小厮已化成老人模样,沾上了白胡子,恶狠狠骂道,“贱奴无用,不死何矣?”

    明知是戏,宋雪桥心下却有些不忍。

    女子被踹的嘤嘤而泣,幕帘再次拉开,其后竟是一间喜堂,红烛花泪,方才的女子绛紫嫁衣端坐其中,面上却毫无喜色,众人拥着喝醉的新郎而来,竟是那开头的红发将军,媒婆唱道,“芝兰茂千载,琴瑟乐百年,欢庆此日成佳偶,且喜今朝结良缘!”

    再转眼已是一间别院,院中仅一人一磨,女子面上抹白,腰腹勒紧作纤纤之态,多了几分病容,期期艾艾唱道,“初为奴下奴,今朝后府客,本为草芥生,无舍亦无得。”

    宋雪桥捏紧了杯子,易风谣轻轻打了个呵欠,她并不知晓贪欢楼一事,不过是听命于花邀酒,如今看宋雪桥这副模样,倒是比看戏有意思得多。

    墙内忽地跃进一个身影,黑色劲装面带铁皮,他似是受了伤,跌跌撞撞栽入别院,女子大惊,踮着脚过去,似乎在打量,又似乎在犹豫,绕了几圈,还是小心翼翼地将人扶进了屋内。

    筝笛和鸣出一曲柔肠百结,妇人转眼便抱了一只布包出现,悠悠唱道,“庭前梨杏碎满枝,浅云抱月语欲迟,待君事毕归来日,携妻牵子长相知。”

    屏风被人撤下,鼓声一响,又到了一日清晨,别院纸糊的大门遭人踹开,琵琶拨弦迅猛急切,伴着红发将军怒发冲冠,吼道,“贱人受死!”

    长戟直捣妇人心窝,妇人哭号着想逃,不过一瞬就已经被死死钉在了地上。

    而一个老妪自屋后探头而出,抱着那只布包鬼鬼祟祟离去。

    宋雪桥额上冷汗已然湿透,景是假景,可二十年前裴无念的母亲,遭到的竟是这样的人间地狱,屏风绘梅,台上不过瞬间,台下那几十年她又是如何熬过,还有那个黑衣人……

    他还未来得及体会其中其他深意,台上铜锣再次乍响。

    黑衣人归来,别院已空无一人,他在园中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嘶吼,自袖中取出细长一物。

    宋雪桥赫然睁大双眼,那是一根细长的竹管,是燕山道人杀人于无形的独门暗器墨冰针。

    台上黑衣人已经扯下自己的修罗铁面,那下面分明是一颗光头。

    “是谁……”宋雪桥喃喃,他突然有了一个猜测,可这个猜测他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是真的,甚至比燕山道人就是阮宴更让他心惊胆寒。

    他从不怕什么燕山道人什么隐谷谷主,冲他来的,见招拆招便是,可若是冲着裴无念来的......

    宋雪桥声音倏忽一沉,“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易风谣有些古怪的看向他,不过一瞬间,她看到了宋雪桥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她有些惊讶的挑了挑眉,一向温文尔雅的宋公子居然会想杀了一群胡人戏子,这让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只是谷主请来的戏子,他们什么也不知道,谷主如何说他们便如何演。”易风谣老老实实道。

    宋雪桥面上再无半点笑意,台上的贺府已然血流成河,连同那位贺将军也面色发黑,倒在地上。

    他冷冷地看着一切,“花邀酒在哪儿?”

    易风谣摇摇头,“他只以叶子传信,我不知道他在哪儿。”

    台上贺将军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携一众戏子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头,易风谣丢过银票,他们便千恩万谢的接了。

    “他还让我告诉你,这群人是胡人,唱的东西其实他们也一知半解,不过他们马上就要回波斯了。”易风谣道,“不过他更想问你,要不要将这出戏在明日婚典上演出来?”

    话音将落,云山已然横上易风谣的脖子。

    “带我去找他。”

    易风谣巍然不动,心中却惊涛骇浪,不过一出没头没尾的戏,却将堂堂宋二庄主逼成了这副样子。

    “就算你在这里杀了我,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

    宋雪桥眯起眼,“你是笃定我不敢杀你?”

    易风谣抖抖自己的裙子将雪白的脖颈抵上云山,淡淡道,“谷主说了,这出戏演不演,全看宋庄主,你若不愿,今夜之事自然无人知晓。”

    戏班众人见台下剑拔弩张,全部跪下念叨着听不懂的话瑟瑟发抖。

    宋雪桥“哗”地一声收剑入鞘,他抬眼看了眼远处的拢烟阁,威胁道,“告诉花邀酒,若他敢将这出戏放出来,就别怪我掀了他的隐谷。”

    易风谣抿了一口茶并未再说话。

    裹着夜露回到拢烟阁已是子夜。

    寒风瑟瑟,宋雪桥的里衣已经被冷汗浸湿,他站在红叶池旁整了整头发,尽力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狼狈才缓步走进屋中。

    兰斋熏着暖香,夜风拂动竹帘,裴无念还未休息,他正端坐案前,一身周正的月白长袍,正低头写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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