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剑客 - 第6章 泥泞
第6章 泥泞
(19-)
虞州城城西,大多是阴暗狭窄的巷弄胡同,其中的泥泞巷更是僻静昏暗,一位风尘仆仆的老秀才走在泥泞巷中,他背着一绿皮小书箱,走走停停,这里看看,那里看看。
似乎是童心未泯,老秀才笑着伸出双手,刚好掌心碰到两壁的黄泥墙壁,哟,你看,咱手臂也不短嘛。
走了一会儿,老秀才来到一栋破败不堪的宅子面前,差不多是家徒四壁的惨淡光景,此时正有琅琅读书声,从院中传来。
“君子以当仁不让,志于择天下,养心莫善于诚,慎始而无后忧;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主忠信,无友不如己者,过则而掸改。”
老秀才实在好奇,踮起脚往院子里望去,见到一锦衣少年郎,模样端正灵秀,此时正捧着一本《小戒》,郎朗诵读。
显然少年也见到了老人,略微皱眉,最后老人指了指房门那边,少年郎犹豫片刻,放下书本,将房门打了开来。
少年站在门内,试着道:“老先生有事?”
老人踮起的脚落回地面,笑容真诚,“齐繇,可否让老秀才我进屋喝杯水?”
少年郎手搭在木门上,有些警惕,“老先生如何得知我的名字?”
老人扳着手指头,如数家珍,“我不光知道你的名字,还知道你从小到大的生长轨迹,就连那件“明如镜事件”都知晓,如果你拉得下脸,我在这说上一遍,也无妨。”
齐繇眉宇间阴沉沉的,但还是乖乖让出路来。
穷酸老秀才走入院子,环顾四周,微微皱眉,“长乐未央那娘们就给你安排了这么个寒酸地方?”
少年郎把门关上,嘴角抿起,“堂堂大燕女帝,在先生口中,就是个娘们儿?”
老人没脸没皮道:“她又没带把儿,不是娘们儿,是什么?”
老秀才解下书箱,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望了眼内堂,兴致缺缺,“来这里之前,我已经见过兆丰和的朝奉陈经年了,长乐未央、或说女帝陛下,怕你一不小心,就被陈经年给宰了,就让我这把老骨头跑一趟,将你接回帝都。”
齐繇沉声道:“他敢!?”
他,自然指陈经年。
老人笑意玩味,“其实你比谁都清楚,他到底敢不敢,只是不愿、或说不敢承认,就像当年你打碎那‘明如镜’一样,不是选择站出来,而是……”
少年一瞬间握紧拳头,视线低敛,“别说了!”
老人漫不经心道:“其实吧,我对你齐繇并不太感冒,哪怕你是大燕皇子,这话我还是要说,就算是长乐未央在此,也拦不住我这张嘴。”
齐繇嘴角微扯,“如果加个‘破’嘴,那就更好了。”
老秀才也不生气,“我这张破嘴,可是当朝斥责过长乐未央、或说你的生母哟。”
少年沉声问道:“先生到底是何人?”
老秀才并未正面回答,“你和陈经年、柳嘉木的种种恩怨,在我看来,终究是芝麻绿豆的小事,我不掺和,不过在离开之前,你必须去趟八方客栈,与那柳嘉木郑重说声对不起,不是为了面子上的两不相欠,再说,关乎人家一条命,一句对不起就完了,未免太草率了。”
齐繇讥笑道:“那又何须多此一举?”
老人沉声道:“我只是不想你以后在修身齐家平天下的时候,还被一个无足轻重的角色影响了心境。”
少年眯眼道:“你未免太看得起那八方客栈的伙计,或说你太看低我齐繇了。”
老人饶有兴致,“那陈经年呢?”
关于这大燕皇子,朝野上下,除了大燕女帝--长乐未央,最为了解的,恐怕就是如今的老人了。
每隔两个月,就有暗伏在虞州城的谍子,将少年这段时间生了什么,事无巨细,一一记录在册,传回京都那座紫竹亭。
除了长乐未央翻阅过外,此外就是他这个大燕缝补匠,对少年的成长经历,不说熟记于心,但也大体有个印象,至于这小子什么时候吃饭拉屎,他没那闲心去关注,也懒得关注。
见他不说话,老人继续道:“你可能不知道,每隔两个月,都有关于你的一份秘档,被隐藏在暗的大燕谍子送回京都,就连陈经年每次给你送来吃食,表面上你都接着了,背地里都倒在了后院的墙角,这都写得一清二楚。”
齐繇面部扭曲,“他一个兆丰和的小小朝奉,竟拿些粗糠杂粮来打我,就因为我住在这泥泞巷?别忘了,我可是大燕皇子,吃得好住得好,不需要任何人可怜!!”
老秀才目瞪口呆,半响问道:“你将陈经年对你的好,当做可怜?据秘档上记载,他待你,那是真心实意。”
齐繇嘴角冷笑,“那只是你们认为。”
老秀才哀叹一声,“在看秘档时,我本以为你还有药可医,没想到却这般无药可救。”
齐繇眼眸冰冷,“哪怕错,我也要一路错到底了。”
老人叹了口气,“那你拾捣拾捣屋里的东西,过几日去抚养你长大的刘老貂寺坟前磕几个头,就没你什么事了,跟我回洛阳,做你该做的事,坐你该坐的椅子,尽你该尽的本分,就这么简单,听明白了没?”
“听倒是听明白了,先生的言语并不晦涩。”
少年讥笑道:“只不过凭什么?”
老秀才笑了,“你生母长乐未央说你天资卓绝,天赋、心性、手段俱是上佳,这话也不怕闪了舌头,你不妨猜猜看,觉着我凭什么?”
此时的老秀才,锐意毕现,哪里还有半点寒酸气?
齐繇戾气更重,只是始终隐忍不。
老人也不再卖关子,正色道:“凭什么?就凭我以三寸不烂之舌,就收复了南唐十四州,一本《知礼》,被天下士子奉为经典,更凭我乃当朝辅--宋正睦。”
齐繇内心巨震,脸色微白。
老秀才对此视而不见,双手搭在绿竹书箱边缘,望着跟前的少年,缓缓道:“最为关键的是,我会是你齐繇未来的座师,这些个理由,可够?”
齐繇突然笑了,“对我来说,离开此地,无疑是再好不过了,但是在那之前,我得去见见陈经年。”
老人微微皱眉,“如果我没猜错,并非是做什么告别,而是间接炫耀一番,自己可以离开这泥泞巷了。”
少年笑意玩味,“你真聪明,未来的太傅。”
太傅,太子座师。
此时的齐繇,是个连洛阳都未回的草根皇子。
心比天高,是好事。
但之后往往跟着一句,命比纸薄。
少年似想起了什么,“家里好像没米了,我去番石桥那边买点,要不然让堂堂辅大人饿了肚子,就不大好了。”
说完,齐繇就拿起那本《小戒》,放入怀中,出了院子。
仍坐在门槛上的老秀才看着少年背影,感叹道:“这孩子……病的不轻呐。”
走在泥泞巷中的少年脚步轻快,想着终于可以离开这泥泞之地了,可他不知道,当他踏入京都,就踏入了另一个更大的泥泞之地。
心不纯净,去哪都是泥泞。
……
把邋遢汉子当做江湖骗子的陈经年回了兆丰和,已经日上三竿,刚想悄无声息的溜回房间,就被嗜酒如命的黎老头给截住。
陈经年顿时心里叫苦,不过脸上却摆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夸张的叫道:“黎叔,可不得了了!虞州城附近的村子都在闹妖怪啊,许多村民都被吸成人干了,你说我们要不要去庙里求几张符篆,以备不时之需!?”
陈经年这话也非是完全胡说,这两天确实闹得沸沸扬扬,就连柳嘉木那没读过书的小子,都说的眉飞色舞、唾沫横飞。
黎老头不理会他的瞎扯淡,阴阳怪气说道:“既然有妖怪,怎么没把你吸成人干?看来最近你习武有成呐,都能降魔斗妖了,快赶上灵缈派那些仙人道士了吧?”
陈经年眸子黯淡了一瞬,仍是笑逐颜开道:“哪能呐,黎叔,你可别认为是我偷懒,我确实是出去打听了一圈,真的是妖怪横行啊,想来这虞州城,也离沦陷不远了!您老经验丰富,一定知道这消息对我们兆丰和是何等重要……”
“恐怕打探消息的同时,还去八方客栈蹭了顿早点吧。”黎老头被他一顿乱夸,十分受用。
陈经年伸出大拇指,“黎叔果真是算无遗策,不去北凉给那徐征当个幕僚军师,太可惜了,若北凉军中有黎叔坐镇,北方的大骊,早被打得屁股尿流了!!”
老人暗自点头,“如今这妖怪横行之事,闹得人心惶惶,城里的胆小鬼们,一定都商量着变卖家当,我们正好敲他们一笔……呸呸呸,咱做的是公平买卖,绝对童叟无欺!”
黎老头突然醒悟过来,拿手里的小秤砣敲了陈经年一记,没好气道:“你小子是夸我呢,还是折煞我?那画地封疆的北凉王,手底下幕僚军师肯定多如狗,你拿我跟他们比,得劲不?!拍马屁也不把罩子放亮点,拿起那边的算盘,给老子对账去!!”
吃痛的陈经年捂着脑袋,乖乖拿起算盘,认真核对着兆丰和里的瓷器当品,不过因为先前的种种,一直心不在焉,就这样熬到了晚上。
算了一天账、老眼昏花的黎老头打了个哈欠,对着陈经年交代道:“经年,去把大门门板闩上,咱今儿个早点打烊!”
“好咧!”
陈经年才转身往大门那儿走,手脚麻利的搬过门板,将铺子当街的大门给关严实咯。
关好门,陈经年转身回来,还没走几步,就听得门那边“轰隆”一声巨响,整座大门,轰然倒塌。
陈经年转过头,望着那位不之客,乖乖,这出场方式,未免也太帅气了吧。
远处拿着小秤砣的黎老头呆若木鸡,心里拔凉拔凉的,完了完了,未来三年的工钱,甭想领了。
因为,兆丰和的门面,塌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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