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司 - 互相厌恶

    互相厌恶

    (31+)

    九娘对这个名字印象很深刻，她看着妙华师太双鬓的白发，忽然泪流满面。

    她不知道面前这个女子到底是为何能这般平静，也不知道她是以怎样的心态画下那些画的，九娘似乎能看到一个柔弱的身影，用自己的血泪在为自己的丈夫和爱人作画。可她知道，此刻她心中没有仇恨，她心中有的，只是作为一个母亲的慈爱与后悔。

    妙华师太在看到九娘的眼泪后有些惊慌，匆忙从袖中掏出手帕为她拭泪。

    “我说这些不是诉苦的意思，最初那些年，我心中确实痛苦不已，我也想过反抗，在他们羞辱我的时候，我甚至想过以命搏命。可漫长的孤寂，青灯古佛为伴，我渐渐的开始有所领悟。”

    “世事都有因果，身处其中的人，看开方能跳脱，看不开，便会深陷其中再难自拔。你是个好姑娘，不该被仇恨和执念所困，就算清儿不是你心中的良人你也要相信，这陌陌红尘，总有一个人，总有一个地方，它是你的归宿。”

    妙华师太说完拍了拍她的手，转身走了出去，九娘看着她的背影，心中竟是从未有过的平和。

    世事都有因果，她和连昱清的因果，从边境那座小县城起，又该去往何处。

    连昱清、连昱清、连昱清。

    九娘在心中不断默念他的名字，目光却一直停留在桌上那块玉佩之上。黑风寨的那次相遇，你是否已经认出了我，还有后来的利用，你到底在心中将我置于何地。

    九娘心中有万千疑惑想要询问，可那些明明在脑中清晰明了的话语却在看到连昱清后变得混乱不堪。九娘好不容易从那一团乱麻中寻到个线头，站在他身侧轻声询问道:

    “你当年，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没错，这是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也正因为它无关痛痒，九娘才能在他悲哀的目光中不假思索问出。

    连昱清喉头滚动了几下，抬头闭眼。

    “我那时第一次见到了母亲为他们绘的画，第一次知道了陛下和父亲的关系，我终于明白了母亲流的泪水是为了什么，林家是丹青世家，母亲却被迫要画那么耻辱的画。我恨父亲，所以我不愿意再待在那个貌合神离的家中。”

    “连昱清……”

    他声音中的凄凉太多，九娘心中募地一痛，好不容易克制住将他揽住的冲动。

    “那些事你也都知道了，是不是觉得很恶心。”

    连昱清说话的声音都是颤着的，他生得明明那么高大，此刻却又显得那么渺小无助。九娘想要安慰他，她想告诉他不是，可那些宽慰的话在到达嘴边纷纷变成了刻薄的讽刺。

    “是，很恶心。无论是你还是你的那个断袖弟弟，都让我觉得很恶心。”

    话一出口连昱清周遭的孤寂感更强，九娘握紧双拳，却怎么都过不了自己心中那关。她也想要放下，可大壮死前那释然的笑容时常盘踞在她脑中，那些喷涌而出的鲜血，那些无助的求饶声，那是九娘永远都不能够放下的。

    眼泪夺眶而出的前一秒，九娘毅然转身。其实她心中最想问的是他到底有没有一点喜欢她，可就算得到的是肯定答案又能如何。他们之间的对立已经注定，最后的结局，必定是不死不休。

    夜晚的凉风习习，连昱清在寒露中站了一夜，天亮之际，他忍着麻痹，驱动僵硬的双腿向后院走去。而在他走后没多久，九娘从不远处一棵大树后走出，她揉搓着已经失去知觉的双臂，小跑着从另一条小路向后院赶回。

    从普同寺回来后连昱清便开始没日没夜的处理政务，九娘的双手也已经拆去了白布。老太医说她是个奇迹，那么重的伤竟然能恢复这么快还能恢复这么好，九娘闻言笑了笑没有在意。她关心的是她和连昱清之前那个交易，他已经陪他做了两件事，按照规定，他应该放出两个兄弟。

    用午膳的时候，九娘忍不住将这件事提了提，连昱清这次的反应很奇怪，就像是一直在等她的询问般。

    “我改变主意了，既然你我，不如还是早些结束这段关系吧。你再陪我做一件事，陪我去次江东，从江东回来后，我会将你和你的人全部放出。”

    他说完这话后便又起身去了书房，九娘看着他碗中一粒未动的米饭，心中苦涩不已。终于还是厌烦了么，如此也好，这样她动手的时候也就没有那么心痛了。

    一路快马加鞭，九娘靠在连昱清宽阔的胸膛上，脑中一片空洞。他竟这般着急，没有丝毫留恋的想要结束这最后一件事。其实有时候人就是这样，拥有的时候总觉得这是种束缚和禁锢，可当失去后却又开始怀念。

    一路浑浑噩噩，九娘的脑子在进江东后才开始转起来。

    江东？这个地方她一点都不陌生，她和晏青城的山盟海誓便是在这里全部做废，而更重要的是，江东有个极其重要的意义。

    如果说江南是天下粮仓，那么江东就是天下的兵械库，九娘当然不会自作多情的认为连昱清是为了她那些陈年旧事才来这里，那么唯一的可能，便是他要购买兵器。

    心中有了计较，九娘心中那些酸楚便能被刻意压下。她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在心中默默给自己打气，她需要清晰的头脑分析出连昱清想要干什么，也只有这样，她才能对他的计划见招拆招。

    说来也是可笑，她和他似乎从再次相遇起就在互相算计，如双方对弈般，半步都不能错。

    江东是兵械大城，而作为这城中最大的世家晏家，当仁不让的成了连昱清的选择对象。

    再次来到晏府，再次见到晏青城，九娘发现自己的内心已经毫无波澜。她知道这是为什么，可正因为知道，她伤痕累累的心中才会愈痛。平静是因为不在乎了，可不在乎晏青城，是因为在乎了别人。

    九娘想到这里抬眼去看连昱清，意外发现他也在看自己。九娘忙将视线错开，垂眸去看自己鞋上绣的寒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