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主君心 - 第三十一章 白雪无痕
第三十一章 白雪无痕
胤禛带着我听一位叫做文觉的和尚讲经,而我对佛教根本毫无兴趣,听着听着便睡着了。正在周公那里享受丁谷牛排、意大利面的时候,有人竟然直接把我可爱的草莓布丁端走了。好久都没吃西餐了,难得吃一次还不让我碰布丁?我愤怒地道:"谁干的?"赶快四处张望搜寻我的布丁,却对上胤禛那张又好气又好笑的脸。
原来是他把我推醒了,我羞愧地一笑,想必自己是口水横流,睡相极差。我曾经有过无数次在课堂上被老师抓到睡觉的经验,习惯之下我忙不迭地点头说道:"说得很有道理,大师继续!"胤禛不由得忍俊不禁,文觉大和尚则一脸尴尬。就催眠效果而言,我还没有想过佛学居然能和政治书有一拼。从初中到大学,我每堂必睡的就是政治。嗯,下次失眠的时候就把佛经盖在脸上,肯定不比安定的效果差。
"小月,你是不是信洋教?我听说你常去教堂。"胤禛见我对佛教如此不感冒,故而有此一问。我是不信基督教也不信天主教的,背《圣经》也只是出于学习英文的目的。若要说信仰嘛,我不是**员,马列主义算不上,自己受外公影响比较喜欢老庄的哲学,但也非道教信徒。我呵呵一笑:"我去教堂就是找神甫聊天,借一些书看,倒不是因为信教的缘故。"
胤禛脸上有些阴沉:"洋教的东西和我们的礼教大相径庭,不许祭祖,不用跪父母,恐怕我们是容不下的。这洋人也不可全信,看他们现在恭顺臣服,谁知道包藏着什么祸心,一艘两艘船来是进贡,万一要是来个千百艘呢?"
我一愣,他倒是很有远见。在一百多年之后,鸦片战争爆发,只是几十艘船便打开了中国的大门。英法联军攻陷北京,火烧了这座圆明园,西方列强瓜分中国,历史进入了前所未有的黑暗期。即便到了现在,西方社会对于中国还是抱着警惕而非接纳的心态,中国威胁论一再被宣传,中国的商品一再被判定倾销,南海和东海的资源被人盯得特别紧。我顿时心中无限感慨,怅然道:"爷这话说得极是,洋人对于我们确实是虎视眈眈。"
"还是这佛家好,虽然也是从西边传来,却能起到教化世人导人向善之功。"胤禛捏着佛珠道。文觉大和尚阿弥陀佛了一句:"佛祖释迦牟尼乃是天竺人,达摩祖师一苇渡江来到中原,玄奘大师也曾远赴西域,求得真经。"
我干笑了两声:"这个我知道,《西游记》就是说唐僧取经的故事。"两人脸上出现总共六道黑线,好半晌胤禛才无奈道:"看来你和佛门确实没有半点缘分。"我看他挺失望的,有些不大好意思,毕竟他热情满满地拉着我,我亦答应了他要好好听的。胤禛又是一笑:"好了,你要是困的话就回去睡一会儿。"我点点头,就退了出来,说不定继续做梦还能吃上那杯草莓布丁。
一日进书房看书,见他在写字,凑上去一看,原来是在抄经。我念着:"如来说诸心,皆为非心,是名为心。所以者何?须菩提,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不由得一笑,"这心都不可得,那什么时候才得到呢?"
胤禛停下笔来:"这说的是你的心在不停变化,要是一味想抓住他,往往是抓不住的,只有你认清了自己的心,才能够有修为上的进展。"认清自己的心,我对于自己的心倒是认得很清楚,但至于怎么做,我却是茫然一片,看来这佛也只是让你求人不如求己。
"那不是和王阳明说的那句'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差不多。"我淡然一笑,外公经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乃是儒家文人的修身自省之道。胤禛把我搂在怀里道:"嗯,是那么回事。"一边继续认真抄经。我顿时笑得乐不可支:"你不是修佛嘛,还那么贪恋女色?"他哈哈一笑:"没听说过色即是空嘛。"我偏了头过去,忍着笑:"那我就是空了?"他脸色肃然道:"空即是色。"
我又是笑得前俯后仰,把他的笔一夺,搂着他的脖子,娇嗔道:"那人家说皓齿娥眉,是伐性之斧,我就不是了啰!"胤禛点点头:"你嘛,就是我的小月,其他什么都不是。"我高兴地在他脸颊上一吻,埋首在他胸前,心中甜蜜无限。
飞雪匝地,玉碎冰封,万物银妆之下的圆明园多了几分萧瑟,湖面也结上冰。新年来临了,胤禛几乎都在城里,我也习惯了一个人过年。每逢佳节倍思亲,父亲、海棠、如欣还有三百年后的母亲和外公都已然在天国注视着我,能让我牵挂的活人并不多了。
撑着油伞,走在湖面的冰雪上,一踩便陷入一个深坑,倍加艰难地踏雪而行。天低野旷,四野莹白,一个人独立于这白雪的天地之间。我喜欢江南的冬天,虽然冷,却别有风韵。白中跳着青绿,不冻的翠湖尚且流动欢快,雪只是生机的点缀。
一位植物学家说过,只有在江南才能有真正踏雪寻梅的景致,因为只有在五摄氏度以上梅花才会绽放,而只有江南的乍暖还寒,才能够使得梅开正旺时再披上一层银霜。科学终究是科学,这园子里的梅花怎么也不开,我也无法欣赏梅景了。外公在乡下的旧宅附近就有一株照水红梅,婆娑虬曲的枝干临于小溪之上。暑假的时候,我坐在树干之上,用脚拨弄着溪水,寒假的时候,红黑之中夹杂着点点洁白,映上清澈的溪水,曾经是外公和外婆见证爱情的地方。剪下一枝梅,插在瓶中,一望便是半个冬。
无论是康熙还是胤禛,都喜欢江南的景致,将南方园林艺术融入这宫殿建筑之中,可是江南的景致又岂是人为所能够复制的?小桥流水,杏花微雨,此处虽有却不得神韵。此处的神韵不是风流婉转细致悠扬,而是皇家气度森严庄重。远处隐隐有乐声,似乎是从隔壁八爷的园子中传来,估计是在举行什么宴会之类的。这大冬天的跑到郊外来,也就是图了这片雪景吧。
走到湖边的游廊,收好伞,坐了下来,这北京的冬天对我来说远不及江南的冬冷。很奇怪,南方人倒是很耐冻,大学里大凡是南方的同学都穿得比北方同学少,也许南方是湿冷,冷入刺骨,北方是干冷,倒是让人不觉得寒。
一件大氅披在我身上:"大雪天出门也不多穿点。"我一笑:"不觉得冷。"胤禛从身后环住我的腰,把我的小手包在他的大手之中:"还说不冷,手都冰凉的。"我任他帮我搓着手:"爷怎么今儿就来了,不在府里吗?"
"不高兴我来吗?"胤禛的声音平淡又带着几分喜悦。我转头对上他的眼:"高兴,怎么会不高兴?"胤禛看着我的表情皱了皱眉:"你不像是高兴的样子,刚才想什么那么出神?"我笑着说:"在想你呀!"
胤禛呵呵一笑,随即又敛了笑容:"知道你说的不是实话,可是我还是爱听。"我转过身来趴在他怀中,微嗔道:"你怎么就知道我说的不是实话?"胤禛轻轻点了一下我的额头:"你想我的时候都是笑着的,就你刚才那副忧郁的样子,不是想我!"
"爷还真了解我呢,我啊,"透过他的肩头看见了外面的飘雪,"在想江南的雪。"胤禛把玩着我的头发,我很少盘发,当然在这个时代也无法梳成马尾,不见外人的时候也就是用丝带一系,方便也简单。他也很喜欢,觉得这样比较称我,于是玩弄我的长发便成了他的嗜好,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想起那首《穿过你的黑发我的手》。
"你是江南哪里的?"胤禛问道,"看看我去过没?"我笑了笑:"爷肯定去过,苏州,我不是唱过苏州评弹给你听过吗?"胤禛有些恍然大悟:"你唱的那个是苏州评弹?我根本就没听懂过,吴音媚好真是不假,你说起苏州话来还真好听。"
那个时候看他听得津津有味的,我还以为他懂呢,我不由得扑哧一笑,说道:"评弹就是要用苏白唱才好听嘛。"胤禛也是一笑:"那你前阵子老唱的那段是什么?"
"那段说的是花木兰代父从军。"我也就会这么几段,"我小时候跟我娘学的,可惜她很早就过世了,我也没多学。"想起了妈妈,不由得心酸。胤禛轻抚我的背:"别难过了,有时候我也很想我皇额娘。"
他额娘不是德妃吗?我疑虑地抬头看着他一眼,他眼中也带着淡淡的哀思:"就是孝懿皇后,她在我十二岁的时候走的,我是由她抚养长大的。"难怪他和德妃的感情不深,生和养毕竟是两回事。
我呵呵一笑:"看我们两个,聊天都快聊哭了。"胤禛也是一笑:"其实你笑起来的神韵,倒是和皇额娘有几分像呢。我还记得小时候贪玩没背书,被皇阿玛罚跪。后来他老人家忘记了我还跪着,就去忙事了,于是我就跪了整个下午,起来后连路都没法走了。皇额娘一边掉眼泪一边给我揉着膝盖,后来还为此和皇阿玛闹了几天别扭。"
这孝懿皇后待胤禛真好,如同己出,和我妈妈一样都是那么温柔。我眼泪就落了下来:"她真的很疼你。"胤禛看着我落泪,淡淡笑着拿出手绢给我擦眼泪:"好了,这可真是聊哭了,不说这些了。今儿八弟的儿子庆生,特意请了一大堆人去赏雪听戏。你要不要去?"
这个时候恐怕只有昆曲可以听吧,新版《牡丹亭》在大学里曾经轰动一时,那时我也凑了回热闹。昆曲毕竟是世界文化遗产,我既然学琴难免对音乐很喜爱,虽然有些咿咿呀呀,却别有一番韵味。后来还去听了一出《桃花扇》,深深被里面的曲词给吸引了。不过若是去了,不知道会不会遇上他的大小老婆,我告诉自己不介意,摆出一副最明媚的笑:"我怕吵,又听不懂戏,去了也白去。"
胤禛一怔:"你听不懂戏?那前些天怎么看你写了'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原来他看到了我写的那段《游园》,我解释道:"我喜欢那词,写得极佳。"胤禛也是笑着:"今儿请的是有名的长庆班,他们唱《长生殿》最有名,《长生殿》的词也是写得很好的。"
"你不是不听戏的嘛,对戏文还这么熟?"我问道。"偶然也听,也是喜欢那词。'携手向花间,暂把幽怀同散。凉生亭下,风荷映水翩翻,爱桐音阴静悄,碧沉沉并绕回廊看。恋香巢秋燕依人,睡银塘鸳鸯蘸眼'。"胤禛缓缓吟道。
"《长生殿》里的?"我没看过《长生殿》,但知道这说的是唐明皇和杨贵妃的故事。胤禛点点头:"嗯,上次听过便记住了。唐明皇和杨贵妃,终究是此恨绵绵无绝期。"突然想起李敖的《给杨玉环女士的一封信》,不由得忍俊不禁。
胤禛奇道:"你笑什么?"我越想越好笑,在他怀中,拽着他的衣角:"你等一下……等我……笑……笑……完……哈哈哈哈。"他越发莫名其妙,好半天我的情绪才平静下来:"刚才你说的那句此恨绵绵无绝期啊,白香山这人吹牛的本事还真大。"胤禛还是不解地看着我。
"我不觉得唐明皇和杨贵妃之间谈得上什么爱情。杨玉环本来就是唐明皇儿子李瑁的妃子,说到底这位皇帝也不过就是扒灰大王。到了马嵬坡,唐明皇也就顾着自己逃难去了,且不论不能同生共死,连救一救这个女人都不肯,只知道横刀夺爱,却不知保护心爱的女人。这根本就不是男人,杨玉环也够悲惨的,'生不能当母老虎,死反做替罪羊'。枉自担了红颜祸水的名不说,还要硬生生被诗人说成世世为夫妻,摊上这么一个丈夫,你说她倒霉不?"我把李大师的观点转述一遍。
胤禛却一点都没有笑出来,反倒神色严肃:"君王之爱,必然与凡人百姓不同。唐玄宗不仅是个男人,也是个皇帝,自然是江山社稷为重。"闻言我沉默了,这个年代的男人毕竟还是只把女人当成附属品,我脑袋一热突然问道:"要是你,江山、美人选谁?"随即又后悔不已,心跳怦然,怕他选,又怕他不选。
胤禛神情严肃,我看着他皱着眉头的样子,努力挂上笑容:"和你闹着玩呢,不用回答我。"又吻了吻他的脸颊,"我不会让你作出这种选择的,我不想看到你痛苦。"胤禛的神色很复杂,看着我的眼神中带着几分陌生,随即他将我紧紧抱着:"小傻瓜,没事想这个问题干什么?我玛法不也是在江山和美人中选择了美人吗?"
可你终归不是福临,虽然你有心选择我,但你的权力欲望却不会让你选择我。我心中怅然,我不是杨贵妃,我只是个平民女子,不会误你的国。你爱我宠我不会威胁你的权势,更不会妨碍你的政治前途。我们两个都是理性多于感性的人,这道江山美人的选择题对于现在的你来说不存在,即便是将来你登上皇位,你我也不会面临这样的选择题。一切只因为我处于这个封建等级制度社会最卑微的底层,没有人会在乎你多一个摆设。
我无奈地一笑,在他耳畔轻轻道:"不,不要选我,因为你终有一天会得到你想要的。"胤禛一惊:"小月,你说什么?"心事被我说出来了,很惊讶对不对?我笑了笑:"没什么,就是祝愿你能够心想事成。"他的脸色变得有些阴沉,薄唇微微抿着,我突然很害怕他这副表情,这是杀意,让我蓦然寒战了一下。
也许我的颤抖让他察觉到了什么,他虽带着笑,但眼角眉梢却还阴沉沉的:"你这傻丫头,你怎么就认为我不会选你?"我的眼泪蓦然簌簌下落,喜悦、恐惧、酸楚……胤禛吻着我:"你是善解人意的小月,我怎么舍得呢。"听起来甜蜜中带着几分威胁,其实即便你不说这句话,我不会说出去的。
"对了,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我怎么从来都没听你说过。"胤禛问道。远处的乐鼓依旧悠扬,想必很热闹吧。我淡淡道:"腊月二十三,但我从来都不庆生的。"他愣了愣:"为什么?" 深呼吸了几下,我压住心中的悲伤:"我娘就是在我五岁生日那天死的,我的生日就是她的祭日。"那天那个男人没有回来给我过生日,妈妈早已破碎的心彻底崩溃了,安抚我睡下之后便选择了死亡。胤禛也沉默了,只是把我搂得更紧。 2k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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