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主君心 - 第四十章 陈家兄妹
第四十章 陈家兄妹
送别了唐雅逊和尹水灵,这天地之间又剩下我一个人形单影只,当然,我那可爱的陆虎还一直跟着我。唐雅逊临走前给了我一张药方和一些药丸,让我按照上面服用。没有选择和唐雅逊一起回凤阳的原因很简单,我不忍心见到尹水灵时而流露出的郁郁寡欢。我也隐隐明白唐雅逊的心中是有我的,而我心里已有了胤禛,也不知道自己何时能够忘记胤禛,更何况还有一个尹水灵,因而对于他的情意,我只能深表遗憾。至于他什么时候能够把我忘掉,而去记住尹水灵,我实在是不知道。除了泰山那一次玩笑式的求亲外,唐雅逊再也没有直白地向我流露他的感情。
胤禛和唐雅逊是截然相反的两类人,且不论身份的对立,即便是在爱情的态度上也是两重天。胤禛外表深沉内敛,表达对我的感情时却直白大胆,而唐雅逊看上去豪放不羁,表达对于我的感情时却极为含蓄。
有时候想想我这一生何其幸运,能够遇上这两个杰出的男人。与胤禛虽然最终以分离而结束,却也是一段美丽的爱情。他给了我一个美好的梦,梦里有人真心地爱过我,那人会在身处险境时惦记着我的安危,会在我遭受厄运时温言慰藉,会因为我笑而开心,会因为我哭而慌张……同心而离居,却未必忧伤以终老,至少我现在已经不再忧伤。这些日子的风雨,当我想起那段初恋,心头泛起的居然是淡淡的温馨。心口上的刀伤已然结疤,虽然痕迹依旧,但伤痛早已离我远去。
住在吴城,每天走在青石板的小路上,听着商贩的吆喝,闻着飘来的小吃的香气,过着自己的生活。每天自己做饭买菜,打水洗衣,在院子里栽了棵海棠树,树下放了棋盘和茶具,闲暇的时候打打谱,看看书,品着江西独有的云雾茶,自幼便喜爱这庐山云雾,此地更能品上正宗。当然也会养养花,只是专门养兰,也不再是出于赢利的目的。我开始喜欢上书法,放弃了胤禛让我练习的董香光,开始学着临魏碑,偶然也写写瘦金体。有些时候也会坐在小楼上,透过那小小的窗户看着远处的湖水。
我爱上了吴城这个地方,美丽的湖水,飞鸟盘旋其上。尤其是冬天,候鸟齐聚鄱阳湖过冬,那些绝俗的精灵在水面纷纷起舞,此起彼落,感觉就像到了天堂一般。时常坐在湖边钓鱼,或是租上一条船到湖上看着日落,"孤村落日残霞,轻烟老树寒鸦。一点飞鸿影下,青山绿水,白草红叶黄花。"正是此间的美景。
虽然自己财力还算雄厚,但我还是在镇上买下了几处铺面,刚好可以收取租金以继生活。既然打算长住,索性花钱把这个两进的宅院买了下来,以男子的身份居住,邻里间待我颇为亲厚,为我说媒的不少。这中国的大妈大婶,无论哪个时代,都很热衷于牵线搭桥,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对于这种问题,时常使得我颇为困扰,我年岁日长,若无须无喉结,必然会让人起疑。索性以吴城为家,四海遨游,一个人也可以闲逛天下。于是我又牵着我的陆虎,正式上路。是不是天生就注定了漂泊一生呢?我很喜欢这种四处为家的流浪生涯,因为我终于实现了我小时候环游世界的梦想,虽然目前只是环游中国,以后我也定会去环游世界。
我依旧不敢回江浙一带,胤禛对于我的牵念,恐怕不是几年的岁月能够消淡的。也许等我哪一天突然有了勇气不去计较着我们之间的差距,会再去找他吧,这一天会在我这一生中到来吗?我不敢肯定,现在我所能做到的就是渐渐把他忘却。那块麒麟玉佩,渐渐成了生活中的一个标志,代表着过去的时光。
和几年前游历天下一样,尽量与镖队和商队结伴而行。上次见识的是清朝的晋商,而这次多半结识的是徽商。这两类人气质大不相同,晋商更懂得审时度势抓住机遇,清朝的皇商中大部分都出自于晋商。当年明朝为了遏制当时的金国发展,禁止将内地货品输出关外,只有这些晋商偷偷地和满人进行交易,满清入关后,则摇身一变成了皇商。包括后来的经营钱庄票号生意,会聚天下银财,无不透露出这些晋商对于商机的敏感。
而徽州商人显得更加含蓄,更重要的区别是徽商带着几分悲情。安徽剧烈的土地兼并,沉重的苛捐杂税,不停泛滥的长江淮河,虽为农业大省,农民却过得尤为困苦。不得已之下,很多人被迫外出经商,早期出去的人除了带些盘缠,还要带上根绳子,为的是走投无路之下,能够痛快了此一生。清朝承袭下来的重农抑商政策,更是让这些农民转化为商人的过程倍加艰难,况且安徽还有个桐城派,举的是道德文章大旗,对于赚钱的商人更是轻贱。故而徽商辛苦终生,血汗之钱虽多,地位却不高。一路上听徽商们讲述着他们的血泪史,换得我不少欷歔长叹。
沿着长江逆流而上,来到八百里洞庭湖,登高上了岳阳楼,看着这一片浮光跃金,静影沉璧的湖面。去了屈原故里秭归,尝尝了那孕育出诗人的香溪水,也去了传说中的武陵桃源,在没有修缆车的张家界爬了半个月,见识过了湘西的土家风情,接着又花整整十天从小镇凤凰的美景中清醒过来。我一路上心情愉悦,遇上年末,我都要回吴城过年并且小住一两个月,一来休养身体,二来也是顺便收取租金,当然还要应对杂役们的催缴税款。
眼见就要快到康熙五十五年了,我此时还在湖北武昌。"才饮长沙水,又食武昌鱼。万里长江横渡,极目楚天舒。"好好享受了一番武昌鱼、豆皮等名小吃,闲逛了一下东湖黄鹤楼,差不多应该是赶回去过年的时候了。我在码头找船回吴城,可惜适逢年关,船老大多半不愿意远行,虽然回去只要沿着长江顺流而下,但还是要花去十来天的工夫才能打个来回,大家都怕耽误了和家人团聚的时节。这武昌自古号称九省同衢,交通自是非常便利的,只是没想到了恰逢春运时分,找条船也难。看来不能苛责铁道部春运涨价,谁让这自古以来就有春运高峰呢。一个船老大看我也是急于返乡,告诉我这几天之内会有一队漕船返回九江,到时候到了九江再回吴城就方便多了。
我在码头四处寻找负责漕船的船老大,"呜呜!"一个孩子的哭声吸引了我。我循声而去,正在哭的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把女孩紧紧搂在怀中,两人面有菜色,衣衫却甚为整齐,而一条鞭子正往那少年头上抽去。怎么欺负小孩子?小月一生气,后果自然很严重。我喝住那个扬鞭打人的大汉:"你怎么欺负小孩子?"那大汉一脸横肉似个屠夫模样:"老子打小偷,关你娘的屁事。"
"他偷你什么了?"我问道。那大汉回答:"偷了我四个铜板。"四个铜板?就值得把小孩打成这样?我摸出一串铜板:"你拿去,别打小孩子了。"大汉一把拽走,口里还骂骂咧咧,真不知道是我亏了还是他亏了。
那个少年倔犟地看着我:"我谢谢你,可是没有钱还给你。"我微笑着问道:"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偷东西吗?"那个小女孩抹干了眼泪:"我饿得慌,哥哥没钱,就拿了铜板买了两个烧饼给我吃,哥哥自己还没有吃呢。"
我拿出一锭碎银,够他们吃两个月了,递给少年。少年没有接过:"谢谢你,但我爹说过不食嗟来之食,我不能收。"我扑哧一笑:"你爹让你不食嗟来之食,可没让你当小偷啊。"
小女孩插口道:"我哥哥不是小偷。"
"听你们口音不是这武昌人,倒像是河南的。"我虽然不会说武汉话,但我在武汉玩过了快一个月,还是能听得懂一些的。少年道:"我们是河南人,家住在黄河旁边,前阵子发了洪水,我们是逃荒来的。"
"那你们的父母呢?"我没看见他周围有大人。"都死了,我爹死在洪水中,我娘和我奶奶都死在逃荒的路上。"少年冷漠倔犟的表情仿佛不是在说自己的事情。那瞬间冷漠尖刻的神情竟然和胤禛有几分相似。我淡然一笑:"那你打算怎么办?带着你妹妹四处流浪吗?你又是身无分文。"少年默然不语,怀中的妹妹对着哥哥说:"哥,我又饿了。"
那少年看着我,犹豫了片刻,扑通一声就给我跪下了,这年头的人总是喜欢跪来跪去的:"请公子收留我们兄妹二人,我们愿意做牛做马来报答您。"我迟疑了,这两个孩子太小了,我怕自己照顾不了他们两个。少年扯着妹妹也跪下了,给我磕了一个响头。我心一软,我要是不收留他们,这兄妹可能就会饿死街头。原本遇上这些情况,我给些钱也就是了,可是这少年不肯受我的银子,却愿意给我做仆人来养活自己和妹妹,有几分骨气。尤其是少年的那眼神,尤其让我不忍见他们流落街头。我扶起来两人,仔细打量着他们,哥哥文雅妹妹秀气,一笑道:"好吧,你们就跟着我走。你们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道:"我叫陈修平。"小女孩插嘴道:"我叫陈静姝,我爹说了,《诗经》中有句诗就是'静女其姝'。"兄妹俩姓陈,竟然还是我半个本家。
"那你哥哥的名字就是来自于《大学》啰?"我逗弄着这个小女孩。陈静姝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是啊,你知道得还真多,我爹说男子汉大丈夫要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也正色道:"那你爹还说过什么?"陈静姝眨巴着一双大眼睛:"那你猜猜看啊!"陈修平听着妹妹啰唆,道:"静姝,没有礼貌,要叫公子!"
陈静姝小嘴撅着:"哥哥你才笨呢,这明明是位小姐,你偏偏要说是公子。"我有些吃惊:"静姝,你怎么知道我是女子?"陈静姝调皮地笑了笑:"因为小姐身上的香味和娘一样啊,男人身上是没有这种香味的。""静姝,你好聪明!"我摸了摸陈静姝的头,陈静姝扬眉看着哥哥。陈修平却很拘谨道:"原来是小姐,敢问小姐名讳?"
"我也姓陈,闺名叫做霜月。"陈静姝拍起了小巴掌,欢呼道:"哥哥,我们和小姐竟然是本家,还真有缘分呢。"
我原来曾经也坐过漕船,所有乘客塞在一大堆的粮包之中,还有夹杂鸡鸭甚至是猪崽,那副情景犹如小时候乘坐在开往乡下的公交车上,实在是很受罪。好在此趟漕船是空船返回,没有货物,我又多塞些钱给船老大不让他再载别的客人,故而虽不及客船舒适,和以往的经历比起来简直有天壤之别。陈静姝喜欢说话一路上便唧唧喳喳个不停,而陈修平有着与年龄不符的老成,常常整天都不发一语,这陈家兄妹敢情好得连说话都分了工。透过陈静姝的讲述,我了解到这兄妹俩出身于耕读世家,父亲曾经是个秀才,家中本来小康,一场大水之后什么都没有了。父亲为了让老母妻儿先逃朝廷的赈粮始终不见踪迹,母亲带着奶奶、兄妹二人逃荒,路上又被人劫了财。母亲、奶奶染上疫病,客死途中,只剩下兄妹二人相依为命。
这几年的流浪下来,发现这康熙朝年年都有灾民,尤其是湖北境内,更是聚集了来自四方的逃难者。前半月和三个布商从荆州下来,遇上一队安徽的饥民,遇见同行的商人手里尚有些钱便起了歹念。好在那些商人请的护卫功夫不差,很快把这群流民捆绑送官。自那日之后,我便买了把匕首防身。由此可见这康熙晚年的官场吏治确实**,连灾民的赈粮都贪污了,这可是数以万计的人命啊。也难怪胤禛登基后就以残酷的手段治理吏治,重病下猛药,虽然这只是治标不是治本。
在现代,武昌去九江只要走上三个小时的高速公路即可到达,而此时即便是顺风顺水,也需要两天。过午出发,便在黄石夜宿,陈静姝白天过度兴奋,累得合眼就睡着了。在船上时间太久,我便下来在码头上附近的街上散散步,陈修平跟在我身后。
寒冷的江风呼呼吹着,栈桥上的那串风灯不停地打着转,这南方的冬天湿冷得很,好在自幼就习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陈修平却有些不适应,不停地走走跳跳,我对他道:"修平,你要是觉得冷,就回去。我不用你跟着。" 陈修平却道:"小姐,你一个人很危险。"
我一笑:"你一个半大的孩子能做什么……"远处一盏盏灯笼快速朝着码头移动过来,把我和陈修平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了。看着灯笼的微弱的光,听着这脚步声,怕是有二三十人吧,这半夜三更的,哪来的这多人?
我警觉了起来,毕竟这些年的闯荡不是白混的,我忙拉着陈修平侧身躲进路边的小巷中。昏暗的灯光之下,终于看清楚来者是一群官兵。未及码头,哨兵立即散开警戒清街,三步一人,甚是严密。究竟是何人夤夜离开黄石,为何如此神秘?码头上停泊着不少船只,有人被惊醒了出来,中国人自古就喜欢看热闹,自是有不少人从船里出来,却被士兵雪亮的长矛给逼了回去。顿时刚才还冒头的所有人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想必有人已经吓得瑟瑟发抖。
马嘶声划破夜空,见着一位戴着红顶子的官员翻身下马,所有卫兵立刻肃目。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年大人此番返回四川,一路上辛苦了。"汪定南?我一听他的声音,再度把身子缩了缩,千万可别被他发现了。那位年大人肃然道:"是,请转告四爷,信中的话,年某记住了,定不会辜负主子的期望。"
"那好,汪某还要有要务在身,不便久留,祝年大人一帆风顺,定南就此告辞!"马蹄声起又渐渐远去。四川巡抚年羹尧!这些兵想必都是他的亲兵,他怎么来了黄石?还有汪定南,他怎么也会出现在这里?
又是另外一个声音响起:"年大人,此番你遭弹劾,多亏八爷花了心思才保了你下来。你家主子雍亲王也不看在你这小舅子的分上帮你一把?"有些耳熟,却想不起是谁,听着口气是八爷的人。年羹尧哼了一声:"我妹妹嫁入王府近两年,还给他生了女儿,封了侧福晋,可这四爷何时把我当成小舅子看待,终归也不过是他手下的一条狗而已。"
那人劝慰道:"年大人,不要动气……"两人越走越远,渐渐分辨不清二人交谈的内容。年羹尧要消气了,我却来气了,等着所有人消失了,捡了些小石头猛往江心扔去。 2k阅读网
</p>
添加书签
搜索的提交是按输入法界面上的确定/提交/前进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