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主君心 - 第五十九章 圣徒之泪
第五十九章 圣徒之泪
立秋,暑气渐消,夜凉如水,我站在小院里看着夜空。胤禛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后:"那么喜欢看着天?"自我来到这紫禁城后就常常望着天空发呆,体会着当一只笼中鸟的感觉。离开的办法一直都没想出来,要是再这样拖下去,干脆直接和胤禛摊牌算了。这个办法不好,一点也不好,我立马否决了。
"是啊,自从来到这里后尤其喜欢。"我又把话题转开,"你看完折子了?"
"嗯,今晚月色很好。"
"三百年后的月亮也是如此。"我感叹道。
"你见过三百年后的月亮?"胤禛问道。我一笑:"我若要是说我见过呢,你信不信?" 胤禛也是笑了笑:"不信,除非你是那月宫里的嫦娥。"其实月亮上面既没有嫦娥,也没有玉兔,甚至连水都没有,有的只是陨石坑。胤禛继续道:"也许你真是嫦娥下凡,记得不,你原来还养过只兔子。"
"明儿我在这里就种棵桂花树。"
"你该不是想把我这养心殿变成你的月宫了吧。"
我顺手拔了根长草,用叶子去搔他的颈脖。胤禛躲了躲,我却依旧不依不饶,他不由得一笑:"这么大的人了,还和个孩子似的。"我白了他一眼:"怎么,就嫌我老了?"
"你老了的话我不是更老。"
我一笑,扔了手中的草:"那最好了,这样不就算是一起过完了这辈子。"
"宜言饮酒,与子偕老。"胤禛笑着道。我答曰:"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胤禛的神色随即暗淡下来:"若你真是嫦娥,怕是要回到月宫里去的。"我的心一抽,说不出的难受,咬了咬牙,小心地试探道:"要是我真回去了呢?"胤禛蓦然一笑:"你该不会真是嫦娥吧?那我和玉帝交涉让他把你放回来。他是皇帝,我也是皇帝,既然你人已经在凡间了,就该归我这个皇帝管。"他说得那么自信,因为他是天子,坐拥天下。
可是,这世事岂能尽如人意。
"要是他不放呢?"我问道。
"他不会像西王母那样吧,"胤禛不假思索,"要实在不成,我们就学牛郎织女,让喜鹊搭座桥通往月宫。"要去月球上的话,只能找nasa帮忙了,喜鹊是帮不上忙的。曾在科幻里看过关于通往太空基地的天梯描述,没想到这个创意早在这个时代就被胤禛构想出来了。想到这里,我不由得暗地一笑:"七夕可是刚过,这些喜鹊怕是忙着休息呢。"
"那你说怎么办吧。"
"要是我啊,"我笑着道,"我会对玉帝老儿说,你要是不放我回去,当心我和孙猴子一样大闹天宫。"胤禛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那他肯定不敢留你了。你多本事啊,一闹起来,这天还不得被你给捅个窟窿。"
"我如此厉害,你怎么就敢留我?"我被他夸得有些飘飘然。胤禛在我额头上一吻:"你到了我这儿,就是百炼钢成绕指柔。"我踮起脚回了他一个吻:"孙猴子最后还是被如来佛给降服了,那说到底,还是你有本事。"
胤禛很自然地伸手环着我的腰。我笑着缩进他怀中,把头靠着他的肩膀上,继续凝望着漫天的星辰。银河漫漫,牛郎织女遥遥相对,而我们重逢了。一道流星划过长空,不一会儿两颗流星此起彼落,接着又是一颗,今晚的流星怎么这么多?农历七月,差不多就是公历的八月,正是爆发英仙座流星雨的时候。英仙座流星雨,圣洛朗之泪,只是不知道此时它的规模是否有几百年后那么壮观。
我看着一道道流星:"世人都说人死则星陨,要是我有一天死了,天上也会有一道流星划过吧。"胤禛不悦道:"这是在说什么丧气话!"我突然笑道:"说着玩的呢,其实流星和人死没关系。"
"即便是玩话,也不能把死啊活啊的挂在嘴边。"胤禛紧紧搂着我的腰,"听到没有?"我被他搂得有些透不过气来:"可人终归是要有一死的。"胤禛在我耳边低语道:"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吗?但求同死。"我侧过身来抱住他,哽咽道:"是,但求同死。"
今夜璀璨的天幕,落着圣徒的眼泪。
秋日本是收获的季节,紫禁城里却充满着萧瑟之意。草木虽未凋零,依旧染上了衰色。最近西边的动乱又开始了,罗卜藏丹津大破青海郡王额尔得尼之后,并不理会胤禛的警告,一意孤行地想分疆裂土而称王。胤禛终于打算对其用兵,而唯一能够为胤禛所用的大将,只有年羹尧一人而已。
桂子飘香,胤禛却无心与此,国之大事,唯祀与戎。干戈一起,兵饷粮草,样样都需要钱,而国库的空虚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谁都没想到康熙老爷子留下来的只是空壳,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烂摊子。胤禛成天都和大臣议事,兵部尚书白潢和几个总理事务大臣张廷玉、马齐、隆科多、怡亲王允祥,还有最让我痛恨的廉亲王允禩,这些人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已经是临近晚上七点,这些人还在商讨之中。
我自然不愿意凑这份热闹,悠哉悠哉地去夜游御花园,馨兰在身后跟着。秋日的御花园里依旧是草木不凋,新月的月光不是很亮,周围的景色朦胧淡雅。水面偶然闪着一丝亮光,如同银丝落在黑墨中。站在池边,看着荷花池里零落着的残荷映着惨淡的白,不由得想起那句"独脚鬼带逍遥巾"。
正在感受着这种萧然的秋意,突然间,听得馨兰沉闷地哼了一声,接着又是一只手从我身后捂住了我的口鼻,另一只手则扼住了我的脖子。我一惊,手肘一沉,迅速撞向偷袭我的人。那人反应很快,我撞了空,扼着我的手却丝毫未松。我渐渐有些透不过气来,又抬脚朝背后猛踩下去,那人吃痛,捂住我口鼻的手顿时松了松,我顺势张口猛地咬在偷袭者的手上。一阵腥味扑鼻而来,我知道自己把那人咬伤了。
他是个凶悍之辈,手被我咬得出血竟也一声都不吭,我嘴巴刚得了自由不到半秒,一声"救命"又被那大手给捂了下去。我顿时急了,使出小时候打架的必胜绝招--指甲抠人。我抬手在他捂着我的手上狠狠地扣了下去,正好抠在刚才咬出的伤口上。见他不松手,我加重了力道,指甲顿时断了。看来指甲抠人这一招也只能对付小孩,那人吃亏再三,索性松开扼着我脖子的手而反扣住我的双手。呼吸受阻,我全身力气渐渐退去,索性闭气装晕。那人见我没了抵抗,顺手把我推入荷花池中。
入水"扑通"一声,引来了周围太监。顿时荷花池周围一片亮光,我湿漉漉地钻出水面,冰冷的池水把我冻得浑身发抖。馨兰倒在地上,我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还有气,立刻把她推醒。醒来后的馨兰见状大惊:"陈小姐,您怎么会掉到荷花池里?"我脖子被扼得太久,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有个小太监讨好似的拿了件披风给我披上,身上没那么冷了,只是喉咙痛得很。
紫禁城为什么很阴森?不是因为大,而是因为这里面的冤魂太多。自从明成祖朱棣建成这座巨大的宫殿群之后,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枉死其中。清朝宫廷的宫女太监人数虽不如明时,冤鬼却不见得少。所谓后宫是不见硝烟的战场,我来不到数月,已经见识到了。也不知道是谁送了我一个绝佳的大好机会,我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让胤禛放我离开。只是这个机会,险些让我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回到养心殿,臣子们都散去了,只有允祥还在。见我一副落汤鸡的模样,二人不由得大惊,胤禛急道:"你怎么如此狼狈?这天这么凉,别冻着了。高无庸,宣太医!你赶快把衣衫换了。"我仍是说不出半句话来,示意胤禛把所有人都摒退。所有人都离开,只有允祥留了下来。
我端起桌上的热茶喝了口,身子暖和了一些,嗓子依旧疼得出不了声。胤禛和允祥询问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指了指自己的脖子。胤禛拉开我的衣领,神色大变:"你脖子上怎么会有掐痕?"我蹙了蹙眉,依旧说不出半句话来。允祥脸色煞白:"没想到竟然有人敢对小月下狠手。"胤禛的脸阴沉得可怕,杀气在他眉宇间聚集:"十三弟,今晚的事情朕就交给你,就是把这紫禁城翻过来,也要找到那个刺客。"允祥也是沉着脸,打了个千:"臣弟遵旨。请皇上放心,臣弟定当查出幕后主谋。"
我大急,忙拉住胤禛的衣袖,又跪下来。这件事情要是闹大了就麻烦了。今晚对我下手的逃不开那些女人,任查到是谁,都是要血流成河的。袭击我的那个人身材高大,力气绝非常人所能及,更为重要的是他太凶悍了。这种凶悍,不是一般的杀手,很有可能就是战场上从血里滚出来的。谁能指使得了这种杀手?年氏那双温柔之下带着寒意和恐惧的目光突然出现在我的脑海中,会是她吗?她的丈夫因我而眷顾她,她的儿子又只认我做额娘,她对我的恨意,远胜于这后宫内的其他女人。而此刻,胤禛最不能动的就是她。我不想让胤禛为难,我曾经说过,不会让胤禛在我和江山之间作出选择。
胤禛怒道:"你这是干什么?"我恳求地看着允祥,允祥叹了口气道:"你不希望追查此事?"我忙不迭地点头。身子一轻,胤禛把我从地上扯了起来,我的手被他扯得生疼。胤禛几乎是冲着我喊着:"不行!朕要是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还做什么皇帝!"
我终于努力地发出声音:"千万不要,不要……因为我……"我再度向允祥求助,允祥也是眉头紧锁:"小月,这件事情不小,这深宫内院里有人敢杀你,就有人敢谋刺皇上。即使你不想追究,我身为领侍卫大臣负责皇城内安危,也不能不追究。你就好好安心养着。"胤禛也是命令我道:"这儿没你的事情了。"又道,"馨兰,赶紧帮她把衣裳换了,还有,今晚的事情你记得多少就说多少,要一五一十地告诉你十三爷。"
当夜,胤禛和我久久无法成眠。
也许是秘密追查之故,整个皇宫里弥漫着暴风雨前的宁静。该消失的人都消失了,没人知道我落水的事情,每天周围的所有人都在一如既往地做着自己的事情。我身体素质还不错,这么一折腾下来,也没感冒什么的,嗓子也很快恢复了。
胤禛追问我刺客的细节,我坚持不肯回答他。那刺客是冲着我,不是冲着他来的。即便是如此,允祥毕竟是清朝一代贤王,居然找出了那名刺客,只可惜抓到的只是一具尸体。允祥前来复命的时候,胤禛特意让我留了下来。
"此人的右手背上留有很深的牙齿印和抓痕,看样子是个女子留下的,因此臣弟猜测这就那名刺客。"允祥看了我一眼,我点点头。胤禛一脸严肃:"查到他身份没有?"
"从刺客身上翻出一只银镯。"允祥递上一只银镯,胤禛接过来看了看:"这镯子挺特别的,做工很考究,纹饰精细得很。"那镯子的样式很眼熟,和四川当地少数民族妇女手上戴的是一种风格。允祥接着道:"臣弟派人拿着此物去当铺找朝奉辨认过,这是川黔一带诺苏女子的饰物。"
胤禛冷冷一笑:"这内贼勾结外贼,都算计到朕的头上来了,他就真当朕没了他不行?" 允祥忙劝道:"请皇上三思,还有一点可疑之处臣弟尚不明白。臣弟曾听人说过,诺苏女子最忌讳的就是把自己的首饰赠与他人。这种风俗习惯和中原大相径庭,若此人真是来自四川,怎么会犯下本族禁忌?"
竟然不是年氏所为!年羹尧久为四川的封疆大吏,刺客来自四川,年氏又是后宫之中和我积怨最深的人之一,嫁祸给年家最稳妥不过。究竟是何人意图杀我又栽赃给年家?我猛然一惊,这不仅是冲着我,更是冲着胤禛,开始我的推断全错了。年家的地位在朝中炙手可热,即便是胤禛也要顾忌三分,想起八爷曾与年羹尧的过往,要是真的此时胤禛和年家闹生分,怕是有人要坐收渔翁之利。也绝对和后宫某些人脱不开关系,若不是有人做内应,这刺客如何进得来这内城之中。这件事情也许就是允禩勾结了宫中某些人所为。
允祥继续说道:"臣弟又派人去了刺客落脚的客栈,打探回来一个消息--曾经有人见过刺客和三阿哥府上的管家打过照面。"
灯花猛地"噼啪"一声爆开,映得狭长的人影摇曳不定。三阿哥弘时,是他在背后做的手脚吗?他已经让我失掉了孩子,难道还要取我性命不成?我顿时火大得很,他也太不知好歹了。胤禛皱眉道:"弘时怎么也扯进来了?"
允祥看了我一眼:"三阿哥和小月有过过节,若说要是他所为,也不是没有可能。"胤禛追问道:"什么过节?"允祥叹了口气,跪下道:"还请皇上恕臣弟欺瞒之罪……"我抢着道:"是我不让十三说的,我怕你生气。"
胤禛没有理会我:"十三弟你起来,朕知道你不是有意为之的。朕把粘竿处的汪定南派给你,继续查!"
"臣弟遵旨!"
"这么晚了,你跪安吧。"胤禛似乎很疲惫。
允祥走了,胤禛倚在榻上,仰头望着殿顶的藻井发呆。我顺着他的眼光望去,那里昏暗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他已经是四十五岁的人了,经不起这样劳心劳力的折腾。我问道:"你累不累,要不要歇着?"胤禛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我唤着他的名字:"胤禛!"他猛地清醒了过来:"哦,什么?"
我坐在榻沿上,给他按摩着肩膀:"已经二更天了,你折子也看完了,早些安歇。"胤禛闭着眼睛,含糊地应了声,又突然睁眼问道:"是弘时害得你小产的吧。"我有些惊讶:"你都知道了?"胤禛出人意料地平静:"你当朕这个皇帝是傻子?"
"我只是……"我给他捏肩的手被他紧紧抓住,胤禛叹息道:"算了,你也是为我着想。可我不喜欢你什么事情都闷在心里。"可他不也一样知道很多事情,却不告诉我。
也许,今晚是最后的机会,若不把该说清的说了,也许以后就要在这里了此残生了。
"你想听我说吗?"我紧紧地贴靠在他的背上问道。胤禛的声音低沉:"很想,你有太多的事情从来都不告诉我。"我松开了他,起身面对着他:"那好,我告诉你。" 2k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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