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琴不谈情 - 第四章 转折06
第四章 转折06
廖子飞的眼睛顿时睁得像核桃一样大。
「刚刚的问题,其实就是我现在面临的选择。」我大致向他转述昨天和父亲的交谈内容。
「我们家只有我一个女儿,我爸又是爷爷的独生子,这幺多年来,他从来没强迫我去了解公司的运作,就连我大学选了音乐系,也没表示什幺意见,但是病倒这件事成了一个警讯,昨天去照顾他的时候,父亲语重心长告诉我:如果我自己不打算管理公司的话,未来就会由家族选定的人接手,而那人也就会是我的结婚对象。」
他瞇起双眼,反覆咀嚼理解,「这就是所谓的企业联姻吗?」
我点头,「大概就这方面的意思吧。」想起父亲说过的话,我再度苦笑,「也就是说,我只有两条路可以走。」
「那妳呢?妳的想法又是什幺?」转过头,他反问我。
「明知道这是迟早要面对的事情,我和我父亲却一直当作视而不见。所以,听到的当下其实非常迷惘,因为习惯了逃避,真的摊牌后,知道装傻是没用的,却也不晓得怎幺做才是对的。
「这个问题,我也拿去问了阿健,那时候只是单纯想说他的家境和我差不多,或许可以听听做为参考,你们两人虽然背后的理由不太相同,但选择的结果都是一样的,各自的原因也都让我觉得很有道理。
「分别听完他和你的意见,我觉得我的选择也和你们一样,所以才会有想要转系的念头,也许是企管吧,但这个决定目前都只是脑中的想法,还没有真的定案。」
说到这,我学廖子飞在秋红谷公园那天,朝他比了个嘘手势,「这个秘密你是第一个知道的,也要替我保密喔。」
他没有如我预期般的马上回答说好,反而抛了个我想都没想过的问题,「不考虑双主修或是辅系吗?」
「啊?」我怔住。
「既然妳说转系只是妳个人想法,代表妳爸并没有完全禁止妳对音乐的学习,现在转系过去也都大三了,既然都会面临延毕的问题,两者都兼顾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吧,多比别人会一项才艺技能,有益无害不是吗?」
「除了这个,妳也可以考虑研究所再转换跑道,去考企研所啊,反正公司是妳们家的,只要妳能在该专业的地方专业,该有的东西都做到位,大学是不是商学院学历应该也不是那幺重要吧?我认为这应该单纯的转系可以得到更多收穫。」
「我没想过这幺多面向……」
「妳就好好考虑吧,家族企业绝非小事,何况是无人不晓的颜氏企业,妳手上握有的,是一般人难以想像的权利啊。」
听廖子飞这样说,我无奈叹口气,「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一点也不想承担这种权利,在别人眼中也许光鲜亮丽,但对我而言,却太庞大、太沉重了,更重要的是,它让我失去了自由。」
「其实不管是谁,从来就没有绝对的自由啊。」
我遥望夕阳下沉的橘色天空,「如果我是一般小康家庭出生的孩子,我就不必面对公司接管权的问题,也可以做我喜欢的事情了。」
廖子飞摇头,否决我的说法,「如果妳是我,虽然不必为了接管公司的事情去考虑双主修、转系,也不用怕自己得娶一个不爱的人,但是从国中开始,为了减轻家里负担、还清债务,下课不能每天随心所欲出去玩,反而得去打工赚外快,这样有比较自由吗?」
他的话让我一时语塞。
「无论我们身处何时何地、何种身分地位,必然会受到一些非自愿的约束力,这个社会才得以继续运行下去。像是我们读国小的时候,行蹤时时刻刻都被人管,恨不得马上变成国中生;真的到了国中,髮禁鞋禁却一大堆,那时候又羡慕起高中生可以像半个大人;上了高中,有些人有考大学的压力,自己想唸的类组和科系,可能和家里有所冲突,于是,又对于大学的自由充满了憧憬,恨不得马上结束指考,成为大学生。
「每个小孩子总是期盼自己能够早日长大,那时候,看着大人能够自己决定很多事,就以为他们拥有百分之百的自由,但是等我们长大了以后,真的自由了吗?在家里有家规、学校有校规,踏入职场后,也会遇到社会上的种种规範,用无形的力量去限制某些事情。
「《丑女大翻身》这部电影,不晓得妳有没有看过,里面有一句:『只有上帝能随心所欲做任何想做的事,而我们人呢,只要做自己能力所及的事就行了。』这同时也是我爸最常说的一句话,我觉得很有道理,我们很渺小,所以只能尽力追求最大的自由,而所谓完全的自由,大概是留给踏入棺材后的日子吧。」
没有想过我对于自己生活的抱怨,会让我听到他背后这幺深沉的想法,不知道从什幺时候开始,我就中断了发言,转而一语不发的盯着他瞧。
廖子飞看我沉默许久,感到有些困惑,「怎幺了吗……」
「让你给我上了一课,突然很庆幸有你这个朋友。」
语毕,我们两人同时笑出声来,先前的阴霾,在经过和他的一番交谈后,也一扫而空。
转眼间,今天就是十二月三十一号了。
听到我说考虑双主修,以及之后要考研究所的决定,父亲感到有些意外,也觉得很新奇,我大致转述了上次和廖子飞的交谈,强调他「多学多益」和「最大自由」的想法,但没有提到他的家境状况。原本爸还以为这些意见是阿健提供的,得知另有其人后,他对未曾谋面的廖子飞讚誉有加,说是很难得有这样的年轻人。
「你们怎幺来啦?」母亲愉悦的语调,中断了我和父亲的谈话,转过头,却在看见对方脸的同时,我明显愣住。
立源的爸妈笑脸盈盈朝我们走来,他则是落于两人之后。
「一直就想找时间来,我老公的行程却很不固定。」说话的人是曹妈妈,「采婷现在得跑医院照顾爸妈,还应付得来吗?」
「她啊,现在像个大人啰,那时候我有问她要不要到你们家住段时间,这样就能拜託妳儿子载她往返医院,去学校也方便,但她说不必,现在还跑去上班了。」
爸一说完,他们一家三口同时把目光转到我身上,尤其是每天都见的到面,和我同班的立源,因为对我的近况毫不知情,他的眼神写满讶异。
同样感到惊奇的不只他一人,「去你的公司上班吗?但现在不是才大二而已?」曹爸爸问。
「蔡董的小儿子和她一样大,但已经没在唸书了,现在在日出做管理,最初只是希望他给我女儿一点事情做,顺便请他载我女儿回家,免得采婷这些日子下课后无处可去,孤伶伶的一个人待在家我也不放心。后来也不晓得他们年轻人怎幺聊的,竟然就打算在那边上班了,这几个月做得挺稳定的,看她没什幺不适应,在社会上多点磨练也没有坏处,我就由她去了。」
曹妈妈这时打了岔,「哎唷,当工读生很辛苦的!要不辞了吧?没有地方去可以来伯母家,我随时照料妳,我看立源也没有很忙呀。」
「不会啦,现在工作跟学校两边都很充实,同事也很照顾我,完全不会辛苦,我之后有时间的话,一定抽空去探望你们。」我堆出一个不太勉强的笑容婉拒。
接下来的漫长时间里,四个大人在一来一往中相谈甚欢,立源却都没主动开口说话,加上几分不太明显的刻意,我们两人一直没对到眼。
回过神来,曹妈妈再次把话题转回我身上,她喜孜孜提议,「今天跨年夜,采婷要不要来我们家住,一起吃大餐庆祝新年。」
我摇头,「我不用……」
「不必客气,妳一个人待在家多孤单?妳很久没陪伯父伯母吃饭啦,儿子也很久没跟我们聊天,乾脆就听你们说点学校的生活。」她继续殷勤邀约我。
犹豫着该回什幺话的同时,母亲替我解释,「她有约了,等一下蔡董的小儿子会来接采婷回家,他们几个同事感情很好,要在我们家办跨年party。」
「啊?原来有约了啊。」伯母这才恍然大悟,却又直叹好久没相聚很可惜。
清脆的敲门声同时传来,我看了看錶:十点四十五,时间算来应该也差不多了。
如我所预测,敲门的人果真是阿健,在他打开门后,看见除了我们一家以外的人,阿健的笑容中也带了些疑惑。
「你就是蔡董的小儿子吗?和你爸长的好像呢!」惊喜之余,曹爸哈哈大笑,直呼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想起在日出休息室墙上阿健和他父亲的那照片,也不自觉的感到好笑。
父亲向阿健解释,「他是跟我很要好的曹总经理,回去可以问问你爸,他应该有印象。」
「我有听我爸提过,没想到您就是曹总,伯父你好。」阿健弯腰示意,曹爸仍旧一脸乐不可支。
「你来载采婷回家的吧?来跟伯母拿点钱去买饮料,今晚跟其他朋友好好玩。」妈一边说,右手一边往包包里钻,似乎是想拿出钱包。阿健见状,连忙上前阻止,说其他人已经买好伙食,不必麻烦妈掏腰包。
后来,母亲还是决意塞了一千块到我手上,见我拗不过,我们两人只好一再的道谢。
收起包包,和在场所有人道别后,準备直接和阿健一同离去,想不到,就在打开门的前一刻,原本闷不吭声的立源,竟道出惊人之语。
「听起来蛮有意义的,我也想到日出上班看看。」
「我知道医院容易让人心情不好,但一定要每次载妳回去,都摆出这张脸吗?」
窗外景色黑压压的一片,和我此刻的心情有得比,我假装没听见阿健的话,瞪着车窗,赌气似地沉默不语。
虽然我比谁都心知肚明,阿健并不是我该赌气的对象,相反地,我还得感谢他才是。
见我不回应,阿健眼底的笑意却不减反增,他继续说道,「多亏那男生,我还真是第一次看到妳变脸的样子。」
「说来话长。」窗外的街景在眼前呼啸而过,我冷冷补充,「他是曹总的儿子。」
「照理说你们应该蛮好的吧?怎幺妳刚刚的脸完全不是这幺一回事,难道他是妳前男友?」
「你想太多了,我对他从来没有那种感觉。」我深吸一口气,向阿健坦承一个我从没告诉过别人的秘密,「我不喜欢他,但他却喜欢我。」
还以为他会感到意外,没想到不但没有,他反而不明所以的轻笑出声,我问他干嘛笑,阿健笑了一阵才回答我的问题,「其实不难看出来啊,而且他之所以一起来台中,也是为了妳吧?」
这下,反而换我比较惊讶了,「你怎幺知道?」
「其实我对曹总算是有印象,之前有一次,我爸约妳父亲去日出吃饭,那时候台中店才刚开幕没多久,我还没正式接下餐厅,那顿饭局我也有去,当时曹总也在,我甚至听到妳父亲跟曹总的闲聊。」他一说,目光移向我,「所以,我对妳和曹家那少爷早就有所耳闻了。」
「你是说……曹爸跟我爸,聊到我跟立源的事情?」
阿健点头,「是啊,大概只有妳看不出来那少爷对妳的心思吧,他对妳的好,可是尽收大人的眼底,别以为他们什幺都不知道,很多事情其实早就了然于心,只是没人跟妳明讲罢了。」
闻言,我叹了口气,「我很常接收到爸妈的明示暗示,但我一直认为他们是因为事业,才会把我跟曹立源送作堆。」
「我想并不尽然,虽然门当户对的确很重要,但我相信对他们来说,心里应该还是最期望妳能有个好归宿,钱只是小问题,根本就没什幺好担心,你们家又不必靠联姻来巩固商场上的地位。」话至此,他淡淡瞥我一眼,随即又说,「除非妳打算嫁给别人,让老公来管公司。」
闻言,我愕然望向他,阿健却依旧一派轻鬆。
那天在车上问的问题,他果然听出来了。
对此,他不做任何解释,倒是将话题转回刚刚那件事,「总之,我已经说目前不缺人了,我爸算是尊重我的意见,真的拗不过的话,只要我把利润两个字搬出来,他就不会为难我。如果这样还是不行,我就把妳炒鱿鱼,妳如果不在,那少爷怎幺可能还会想来日出。」
听阿健这幺一说,悬宕的一颗心终于有了着落,我放鬆呼出一口气,「从他要跟来台中这件事开始,就让我觉得有点反感了,结果他刚刚还说出这种话,真的让我不知道到底该怎幺做才好。」
看我一脸烦恼,阿健轻哂,「听妳这幺一说,总觉得他是个很自我的人呢。」
我抬眸,他则是继续分析,「以他喜欢妳为例子,乍听之下是勇敢追求自己想要的人,但其实,他对于别人的声音都不看不听,可见他不愿意正视那些分歧,只愿意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那一面。典型富二代会有的个性,长时间活在自己的象牙塔里面,他们的眼光很容易变得狭隘。」他讲到最后笑了笑,「这种人和我一向不对盘,反正他感觉也对我不太和善,我也不想以后得看少爷的脸色来管他。」
「他对你不和善?为什幺?」我一头雾水。
「可能觉得我的存在对他是个无形的威胁吧。」伴随着一抹微笑,阿健最后只是简短这样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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