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琴不谈情 - 第六章 往事：失去06

    第六章　往事：失去06

    昏暗的空间里，孙蔓独自坐在书桌前，盯着墙上琳瑯满目的照片，一语不发。

    第一张照片，是孙蔓和廖子飞在她家门口的合照，那是廖子飞搬来这里半年，两人开始熟稔之后，某天孙尚维随手拍的。

    照片里的廖子飞还保有初来乍到时的戒备，但那个时候他们的快乐都是发自内心，稚嫩得很。

    之后悠希来到台湾，合照几乎以三个人为单位，其中一张他们穿着小学制服，每个人都露出纯粹、满足的笑容。另一张则是她和廖子飞刚升上国中那年，悠希穿着不同的制服，站在两人的中间，假装一副哭丧脸，凝视了那画面一会，孙蔓不自觉微笑。

    在这之后，穿插着几张她和悠希的独照，浏览同时孙蔓也才忽然惊觉，从国中之后，她与小飞的独照变得少之又少。

    到了高中那年，高美湿地、大坑，足迹踏遍个个中部景点，其中以热音社的合照佔多数……有一张是六个人都身穿高中制服，在学校操场的合照。她记不太起来这是什幺时候拍的，却对这张照片格外留心，只因为照片中的廖子飞和悠希两人幸福洋溢的神色。

    视线往右移，从这张青春合照后，就再也没有跟学校有关的记忆了，斑驳墙面的最角落，是一张悠希身戴毛帽，和小飞还有自己在医院的合照。

    看着看着，孙蔓忍不住把目光移回方才那张，比较着这两张里面悠希和小飞的笑容，看似都是扬起嘴角的表情，生病前后两人的心境却是相差十万八千里。

    专注凝视着照片，当那些零碎的片段不请自来，悠希说过的话同时飘入孙蔓的耳际。

    『姊姊，我爱妳。』

    「姊姊」二字，是如此的清晰却又遥远，一身鸡皮疙瘩让心中的开关再次被狠撬开，孙蔓终究难忍巨大的悲痛，在全身颤抖的那刻，忍不住呜咽出声。

    当滚烫的热泪夺眶而出，她只能用手紧捧住双眼和脸颊，从断断续续的低声啜泣，到最后放声痛哭，孙蔓的眼泪怎样都止不住。

    寂静的房间内，只剩下孙燕姿重複唱着《我也很想他》，歌声伴随着哭泣声，久久没有停歇。

    告别式办的很简单，仪式结束的隔天中午，廖子飞就相约阿健到操场跑步。

    这次他们没约在以前就读的国中或是t高中，反而选在h大的操场，廖子飞说很久没晒太阳，想要体验下午跑步的感觉。

    即使已经下午两点钟，暑意仍未退半分，阳光还是热辣的让人睁不开眼，用一只手勉强遮住光源，阿健在等待的同时，已经有些汗涔涔，心里不停暗骂着对方，但碍于悠希的离开，他还是决定最近将就点，多顺着廖子飞的意。

    回想起昨天，相较于悠希母亲的悲痛，孙蔓和廖子飞都显得相当镇定。

    孙蔓除了语气有些哽咽，蔡语健几乎想不起来，身为姊姊的孙蔓究竟有没有放肆发洩？而廖子飞更是出乎意料的冷静，说话一如往常的云淡风轻，不过就也因为他的太过平静，才让人更是忍不住担心。

    任谁都看得出来那不是真的放下，只是像滩死水的表面和平。

    「你还好吧？」远处就看见他拎着一瓶水走来，待他走近后，阿健开门见山问着。

    「还好啊，就是真的热了点而已。」

    阿健瞥了他一眼，他问的并不是指此刻的身体状况，而是这几天的心情，而显然廖子飞是装不知情般的答非所问，他没再理会，逕自往操场走去。

    到了操场，廖子飞暖身操做的非常随便，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他就开始跑了起来，蔡语健没有叫住他，只是在身后安静看着一切。

    跑了五圈以后，当脚步开始变得沉重，廖子飞每踏出一步，脑袋里就会同时跑出一丁点回忆。

    『どう ぞよろしく お愿します。』

    那是他们相识的最初，一开始，廖子飞和悠希两人连语言都无法沟通，即使是十多年后的今天，悠希当时扫去阴霾所展露出的腼腆笑容，还是那幺的清晰耀眼。

    每次忆起这段往事，廖子飞总会不禁想着，或许自己在当年见到悠希的第一眼，就已经爱上她了吧？

    『突然发现你说的没错，我好像真的很依赖你和姊姊。』

    『一直这样的话，我以后交男朋友、甚至结婚之后，我老公会不会讨厌你啊？』

    当时，从悠希口中说出的「依赖」两个字，都足以让廖子飞的心跳变得紊乱，他也无法遏止自己想像悠希日后交了男朋友，失落之余，更多的是自心底涌上的满满妒意，那时候是廖子飞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自己对悠希抱持着一种特别的情感。

    汗水几乎湿了全身，但廖子飞没有停下脚步，他还是继续跑着。

    『你没听到吗？姊姊喜欢的是你啊。』

    廖子飞从来没看过悠希露出这样的神情，眼底没有任何波动，彷彿随着说出口的话失去力气的静止。

    无论是那句话的本身、还是悠希说完话当下的表情，再次回想起来，都让人悲伤得想哭。

    而廖子飞也记得，那天除了是他们三人的终点，也是他和悠希两人的起点。

    那一夜，当喜悦与苦涩同时降临，如果不是因为软糖学长的意外，他和悠希也不会被逼得去正视彼此的心意，更不会有那个吻伴随的失控脱序，而最后终于走到一起。

    即使因此和孙蔓有过一段尴尬，他也不后悔那天吻了她。

    『答应我，考上h大好吗？』

    终于如悠希的心愿考上这里，可是悠希却已经不在了……那他来到h大还有意义吗？

    意识恍惚之际，廖子飞似乎听见阿健喊着自己的名字，但更多频率出现在耳边的，是悠希圣诞节许愿时最后的愿望。

    『希望小飞能够遇到一个跟爱我一样爱的女孩子。』

    『而我这辈子永远爱你。』

    大脑明明早就已经麻痺了，但想起悠希说过的每句话，痛如刀割的感觉却还是如此清晰。

    分不清是喘息还是哽咽，廖子飞突然觉得胸口窒碍难受，当汗水与泪水交错混杂在一块，他的视线早已经模糊不清。

    十多年以来，从认识、惊觉自己喜欢并爱上悠希，到最后相恋却又相捨的种种往事，如雪片般飞来，整个脑袋被满满的思念佔据，却又害怕的不敢再回忆下去。而当廖子飞越是抗拒回想，那些片段就越是不请自来。

    他呼吸的节奏早已被打乱，左边胸口始终被紧紧掐住而喘不过气，明明烈日当头，廖子飞却觉得自己不停被雨点痛打，全身都是千刀万剐那样程度的发疼。

    女孩甜美的笑容在此刻都化为利刃，在廖子飞心底烙下最深、最难癒合的伤疤。

    失神的他，没注意到前方的窟窿，一个反应不及，就这幺踉跄倒在地，廖子飞身上的疼痛瞬间骤然停止，哭不出半点声音。

    发现廖子飞情况不妥，原本在树荫处乘凉的阿健，赶紧小跑步来到他身旁，只见廖子飞失神望向胳臂处的伤口，虽然停止哭泣，脸上却布满了泪水与汗水。

    这景象让蔡语健看了于心不忍，他最后深呼吸几下，缓缓在廖子飞身后蹲下，「没事的。」阿健伸出手，轻拍他的肩膀耐心安抚。

    落在他背上的那一下，把廖子飞整颗心同时撞碎，这些日子以来建立的坚强，也在那刻彻底瓦解。

    当前头传来的阵阵呜咽声逐渐清晰，男孩身子的颤抖也越来越厉害，站在廖子飞后头的阿健受到情绪感染，眼眶同样一热，两个大男孩就这幺维持着相同的动作，许久都没有移动。

    那天，廖子飞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彷彿也随着悠希的离去，而被狠狠掏空，他的世界再度变成一片虚无。

    这是第二次，廖子飞爱的女人，离开了他的生命。

    永远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