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鸽交友须谨慎 - 分卷阅读78
白绍常并未引颜文心前往琴楼,而是将他带到自己住的小院里,雪地上除了他适才踩出的脚印外没有其他痕迹,颜文心却倏地停下脚步,凝视着那道覆盖了薄薄一层雪花的脚印,心中莫名有些踌躇。
这种踌躇混杂着谨慎与不安,恬静如画的小小院落,不知怎么透着一股渗人的凉意。
「载宗哥哥?」见他停下,白绍常不解地瞅着他,握着他的手掌紧了紧。
「嗯?」颜文心勉强回过神,温柔地对青年笑笑,不着痕迹的观察眼前人的神态。
白绍常脸色又白了几分,坚持不了太久便移开了视线,披风下的肩膀抖了抖,乍看下似乎是冷着了。
颜文心如此精明的人,又怎么可能看不懂呢?白绍常这不是冷得发抖,却是因畏惧而发抖。畏惧什么?而他也明白自己心中的不安从何而来。
那一串脚印子显然是白绍常不久前踩出来的,所以还很清楚,尚未被鹅毛般的雪花掩盖。
也就是说,在他敲了白府大门后,白绍常才从屋子里走出去替他开的门。白府虽说不大,却也并非立锥之地,从白绍常的小院要听见敲门声并不容易,若他真交代仆役不要开门,刻意前来通知他去开,那就应当要有第二道甚至第三道脚印。
而今,小院中除了孤零零的一道脚印外,雪地纤尘未染。
若说白绍常是因为等不及见他,所以在大门附近的屋子等,那么这道脚印就应该被雪埋得更深才是。
「你还有其他客人?」颜文心垂眼,询问温柔地彷佛要化出水般,白绍常却猛颤了下,别开头不肯看他,也没有回答。「是护国公府的人?」颜文心反倒笑了。
「不......」白绍常迅速瞅了他一眼,眼眶泛红。「你......你说,那个香囊......你娘真不会介意我是个男子吗?」香囊?颜文心抽回手,白绍常连忙要再握,那只手已经抚上自己的脸颊,万般温柔犹如对待最珍贵的宝物。
「怎么会介意呢?那是我娘留给我唯一的念想,我只想给你。」颜文心将飘落在白绍常睫毛上的雪花抹去,雪花化成了水,糊了青年的视线。
「你说,梅花是文人风骨,慈乌是你娘......」白绍常喃喃轻语,彷佛在梦境一般。
「是。」「你说,那是你娘死前撑着最后的力气替你绣的,就算娘不在了,也会永远陪伴在你身边......」白绍常又道,声音微微发颤,眼中一片朦胧,几乎要落下泪来。
「是。」颜文心依然笑着,疼惜似轻抚他的眼尾。
「我信你的,我信你的......」白绍常一眨眼,泪水就顺着脸颊往下滚落,冰凉冰凉的又痛又痒,但他控制不住,带着哭腔:「你说等么儿成亲后,你就能和我长相厮守,你说你对夫人没有爱意,只有尊重。你说,当年岳家对你有提携之恩,尽管你身为吏部尚书也不能轻易撇下,免得落人口实......我愿意等你的,等么儿成亲,等你离开朝堂......」「我明白,你这般可爱,我也是真心怜惜的......」颜文心的指腹从白绍常唇上擦过,青年绝望的闭上眼。
「那为何还有第二个香囊?」白绍常以为自己问不出这个问题,不成想却如此轻易就出口了。
他哭得鼻头泛红,泪痕被夹带飞雪的寒风吹得刺痛,却停不下眼泪。即使心狠如颜文心,也不免升起一抹真情实意的心疼。
「是吴幸子同你说的?」颜文心在朝中能占有一席之地,成为皇上跟前的红人,靠的不是岳家势力,而是他的脑子。看了眼前一切,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稍微一想,差不多也摸透七八分了。
他低低笑着,感慨万千。
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莫过如斯吧。
白绍常愕然看着他,显然没料到他能猜得这么准。与此同时,眼前的房门也被推开了,一个高大男子带着个瘦弱的中年男人,缓步走出屋子,两人双手紧握,高大的那个还不放心,低头替中年人又紧了紧大氅领口,确定对方不会冻着了才抬起头冷冷望着颜文心。
「护国公世子,久违了。」颜文心对关山尽露出得体的笑容,彷佛两人之间的气氛并未剑拔弩张,而是在街上意外照面罢了。
「颜大人。」关山尽似笑非笑弯弯唇,也不意外他的冷静。「本将军就喜欢和聪明人说话,请吧!雪又大了,皇上烧了地龙等候我们前去,别让他老人家好等。」「皇上......原来如此。」颜文心笑着摇摇头,接着叹息了声。「颜某年纪还是大了,细细回想皇上的种种作为都是提醒,我到底是托大了。」是啊,皇上对护国公府从来信任有加,又是打小看着关山尽长大的,在护国公绝对忠心的前提下,皇上不会那样偏心才是,椿椿件件都异常袒护自己,把颜府高高捧起,麻痹了自己的警惕。
而自己也漏了一个人,一个故人的厉害。
颜文心把视线转向关山尽身边的吴幸子,他被裹在一袭银狐皮氅中,整个人还是显得弱不禁风,平凡的脸上有岁月的痕迹,眼尾的皱纹很是明显,然搭配上他浅淡的五官,看起来像是笑痕,亲切温柔还带点畏缩。这会儿兴许是冷了,下巴都缩在毛领中,看起来有些可笑
「长安。」颜文心开口唤道。
听见他的声音,吴幸子神情困惑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回应。
「我以为,你是平一凡的人了。」颜文心刻意这般问,满意地察觉关山尽神色一暗,冷峻的黑眸中闪过怒火。事到如今,颜文心不会天真到以为和自己合作的平一凡是南蛮的人,肯定也是关山尽与皇上安排的棋子,他被步步诱导入陷阱中,如今已经无法脱身了,但给关山尽添点堵还是可以的。
吴幸子刚想开口,就被毛领子搔得连打三个喷嚏,关山尽低低骂了声蠢宝贝,摸出帕子替他抹去脸上的口水和鼻水,那疼得不知该怎么疼才好的模样,着实膈应人,颜文心唇边的笑容都淡了。
「唉呀,我自己来就好。」吴幸子红着脸,连忙要去接帕子,却被关山尽握着手腕按下,仔仔细细替他抹干净了。
「让你在里头等,偏要出来。」关山尽收起帕子,咬牙露出凶狠的模样拧了吴幸子鼻头一把,把老家伙拧得没脸见人。
「唉呀,这不是......这不是......」吴幸子搔搔脸颊,与二十年前一般羞涩,就这样看向颜文心:「和故人见见面嘛。」恍如隔世。
他们先前见过一面,那时候颜文心高高在上,蔑视眼前平凡的男人,嘲笑他菟丝花般的行径,连自己的身分、枕边人的真心都看不明白,就算过去他俩曾有什么纠葛,也不足以让颜文心放在心上挂记。
此时此刻,颜文心再次盯着吴幸子,这个曾经傻楞楞看着自己,全然无法遮眼爱意的老实男子,如今站在他面前,温润黑眸中却是他看不懂的情绪。有怜悯、有叹息、有怀念、有怅然......独独没有愤怒。
「载宗兄。」吴幸子这时候叫了他一声,带着南方口音的官腔又柔又糯,和二十年前一模一样。
「长安。」颜文心回了声,脸上的笑意却已经完全消失。他霎时间明白了,吴幸子的作为不是关山尽的指使,而是靠自己狠狠绊了他一跤。
「二十年了,有句话长安一直想同你说。」「什么话?」「恭贺您入玉蟾宫。」说着,吴幸子眉眼带笑,端端正正地对颜文心行了个大礼。「光耀门楣。」颜文心看着吴幸子,头一次知道自己小看了眼前人。
第105章 收尾1
颜文心通敌判国一案在朝堂掀起惊天风云,一开始还有同党想替她说话脱罪,却不想皇上手上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全,甚至连颜文心亲笔给南蛮王亲信的手书都有,顿时什么声音都沉静了。
为官二十载,颜文心朝中势力错综复杂宛如参天巨树,但这棵树仍然躲不过天雷,一口气从树冠到树根被劈成两半。
同党谨小慎微地缩头做人,就怕被天威波及,一口气告病了十几个人,又乞骸了十几个,再次被提拔上的都是没有背景,为人又规矩严谨的一批年轻才俊。
朝中打滚的谁不是人精?先前皇上对颜文心宠信有加,朝中民间都隐隐流传君臣两人断袖分桃之癖的谣言,毕竟前些日子颜文心义子那个案子,颜家可是完完整整被摘出不说,颜文心还被大加慰问了一番。
现在回头一看,皇上竟然是捧杀啊!手段雷厉风行不说,肯定筹谋已久了,瞧瞧护国公病都好了,世子又被封回镇南大将军,该有的恩宠一个不落,皇上真心信任谁不言而喻。
于是,不到七天,所有蠢蠢欲动打算试探的声音都偃旗息鼓了。颜文心已经废了,颜党也被兵不血刃的铲除大半,朝中势力一番震荡却如古井无波,悄无声息地结束了。
颜文心本就靠岳家站稳脚步,自己并无其他亲人。事情一发生,颜文心尚未被定罪的时候,颜夫人就拿着离和书去公证了,带着女儿隐闭去离京城仅一天车程的观音寺带发修行,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至于儿子,颜夫人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任凭两人被摘去所有功名,一起入了天牢,也不知最后能不能保住一条小命。
皇上对颜家倒是留了最后一丝仁慈,颜家二子的命都保下了,但入了贱籍被发派到西北边疆为奴,待开春就走。而颜文心的处置具体什么章程,皇上却迟迟没有发声,也无人敢问,半越过去彷佛全大夏朝堂都忘记曾有颜文心这么个权臣存在过。
这日,吴姓子早上种完了菜,正抱着汤婆子陪国公夫人话家常。
关山尽一从天牢里出来,就把他接回家,过上甜甜蜜蜜的小日子。吴幸子本来还担心护国公及夫人对自己的年龄有芥蒂,虽说与国公夫人有过一面之缘,对方看来也颇满意自己,但吴幸子仍没法儿安心,想到护国公更是哆嗦。
谁知,护国公压根懒得管自家儿子看上谁,左右不是他的夫人,与他何干?在说了,关山尽也不是他管得了的。
至于国公夫人与吴幸子可亲近了,什么婆媳龃龉都是不存在的,两人无事就凑一块儿喝茶说话,吴幸子听到了不少他爹以前在京城的逸事。
管家这时候却走来,拱手道:「世子夫人,白绍常白公子求见,请问您见他吗?」世子夫人这个称呼让吴幸子下意识缩起肩抖了抖,鼻头脸颊都泛了红。
「白家的孩子?」国公夫人脸上讶异。
「是。」「他找幸子什么事啊?」国公夫人是知道白绍常与颜文心有首尾的,再说护国公府还利用了他一回,照说应该想躲得远远的吧?怎么反倒还找上门来了?
「白公子没说。」管家脸上也有些疑惑。「世子夫人想见他吗?」「见见见。」吴幸子用力点头,看着窗外银装素裹的院子担心:「天气这么冷,快让白公子进屋子里暖暖。」管家领命而去,国公夫人心思一转,白家公子脸皮薄心性高,也不知想和吴幸子说些什么,但有她这个外人在肯定憋死也憋不出话来,看这孩子也可怜,国公夫人索性体贴地告辞。
白绍常由满月领着进来,虽然还是一身先沉不染的白衣装扮,却没了原有的淡雅脱俗的感觉,彷佛一片雪花终究落入尘土中,灰蒙蒙的失去了曾有得剔透。
吴幸子下意识起身迎接,白绍常却冷淡规矩地对他拱手行礼。
吴幸子有些讪讪地回了礼,局促地招呼对方坐。
白绍常落坐后,两人一时无语,满月也未离开,懒洋洋地站在一旁瞅着白绍常,直把人看得窘迫不已,脸色忽红忽白。
「白公子来访是为了?」吴幸子连忙出声解围,他知道满月厌恶白绍常,而白绍常恐怕对满月也惊惧厌恶,似乎随时都要夺门而出。
「呃......这......」白绍常局促地挺了挺腰,迅速瞥了吴幸子一眼,细白的牙啃着红唇,别有种倔强脆弱的风情。
吴幸子最爱看美人,自然不愿意美人露出这种表情,心里有些慌,便往满月看去。
满月自然当仁不让,笑吟吟上前两步。
「白公子,夫人心慈看不得有人在面前落泪,不如满某先带您去找个地方哭够了再回来?」丝毫没打算给白绍常留脸面,毕竟眼前人可是陷害过自家主子,没轰他出去全看着皇上的面子。
白绍常一哽,羞愤地瞪了眼满月,咬牙低语:「在下想同吴先生单独说话,是否请满副将暂时退开?」「当然不。」满月皮皮的笑道,他长的敦厚人又圆润,看起来像尊弥勒佛,也只有吃过他亏的人才知道这完全是笑里藏刀。「满某对您想说的话半分兴趣也无,不过大将军有命,要在下看顾好夫人,别让闲杂人等给趁隙挑拨了什么,满某也是万不得已啊。您要是不想说,我送您出去吧。」话都说到这个地步,白绍长饶是气得满脸通红,咬得嘴唇都快破了,也拿满月没有丝毫办法。他眼前的吴幸子看起来好拿捏,那也是看起来罢了,这眼下绝对不会为了顾及他的脸面把满月打发走果然,吴幸子一脸歉然,却什么也没说不得已,白绍常也只能开口。「吴先生你......为何笃定载宗哥哥会再用上香囊?」那日与颜文心一别后,白绍常总被这个心思给困扰,他腆着脸求见皇上,问出了吴幸子帮助卖香囊的行商,换来一个承诺的经过,让他心惊不已。眼前这看来羞涩平凡的中年男子,竟然从多年前就排布了这步棋,而他傻傻地踩入陷阱,指证了颜文心难道是被利用了?
他辗转反侧,心情怎么样也定不下来,毕竟爱恋颜文心多年,实在不忍看他一朝翻落云端。
白绍常说不清自己心里为何有这么多纠结与痛苦,他想着也许颜文心并没有骗自己,而是他太傻了,成了别人手中的利刃。
各种想法纷呈,直把他煎熬得形销骨立,大病一场将养了月余才养回了些许精气神,也再坐不住,非要来同吴幸子问个清楚不可。
闻言,吴幸子一愣,浮现些许困惑,接着恍然大悟。
「白公子是以为,吴某设计陷害载宗兄吗?」被如此直白的反问,白绍常脸色乍青乍红,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他生活在京城权贵圈里,从小浸泡在蜜罐子里,谁说话不是七弯八拐、隐晦谨慎,就算要怼人也会给个台阶让人下台,哪像吴幸子这般?
「不,我......」白绍常咬咬牙,沉吟片刻想起颜文心现在的狼狈,心疼地下定决心点头道:「是,毕竟都20年前的事情了,怎么会这么巧,那份香囊还、还在卖?」吴幸子同情地瞅着额上冒汗,双拳紧握,身子绷得彷佛一根弦随时会断掉的白绍常,叹了口气:「一开始,吴某确实心有怨念,20年前载宗兄向我讨了23两路费,那是我全部身家还要多,还借了县理的银子。这是我心甘情愿给的,怨不得载宗兄......白公子,您知道十两银子有多少吗?」意料之外的问题让白绍常愣了愣,茫然地摇摇头,身后满月嗤的一笑满满讽刺,他脸色一胀,羞愤地点头:「知道,不是什么大钱。」而这又有什么关系?
吴幸子将怀里的汤婆子紧了紧,神色平淡道:「吴某在家乡的衙门当了一辈子师爷,月俸400钱,另有大米布疋些许,一个人过日子还过得去。然吴某不才,直到这把年纪才有了10两银子的家底。」白绍常愕然地瞅着他,不明白为什么说这些。吴幸子显然也不认为他能想明白,语气依就淡淡地续道:「我刚得到消息,听到载宗兄一举中了状元,在京城娶妻做官,再也没回故乡的打算时,心里难免还是怨怼。您说得是,吴某发现香囊出自何处时,是有了些计较,但说到底是我识人不清,总要想办法把日子过下去,替夏大根打官司并无其他用心,也未曾想过真能承下这份情。」吴幸子说起官话来语调软糯,温和的像烧不开的水,有些音总会糊在一起,更显得性子和顺不争,白绍常却莫名缩起肩抖了抖,脸皮还隐隐有些麻痛。
他算是懂了,吴幸子正在告诉他,颜文心原本就是头白眼狼,在最穷困的时候也要从对自己好的人身上剐下一层皮,却半点没想要回报一二,而吴幸子却赔上全部身家及大半生,就为了颜文心曾经得几句甜言蜜语,他是真没有新力去恨颜文心,只能勉强把日子过好。
「可是......」白绍常仍想挣扎,他前几天求着父亲好不容易见到了天牢里的颜文心一面,曾经温润如玉、风采令人心折的男子,在逼仄黝暗的牢房中彷佛明珠蒙尘,傲然得腰骨未被折断,却让他心疼不已。
颜文心并未与他说上一句话,只是静静地瞅着隔着一扇木条门,却犹如天涯之遥的他,浅浅地露出一抹笑。白绍常狼狈地逃出天牢,茫然地回到家中后在屋里痛哭一场。
他想,也许能从吴幸子这边找出点什么,说不定能帮上颜文心。
「白公子,吴某只问您一句话,您要是能回答我,我愿意在海望面前提两句话保一保载宗兄。」这不啻是个好消息,白绍常精神一阵,不错眼地盯着吴幸子无声催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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