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有相逢 - 分卷阅读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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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慢条斯理的,语气里尽是曼妙的花香,说出来的话却一刀一刀剜着人心。

    虞景明目眦欲裂,站起身提着衣裾往殿外赶去,绸缎料子拖在地上,沙沙的,促狭有力,像谁的心跳,忽而跳到了嗓子眼。

    府里有管家,还有一个童子,童子今年才八岁,那可是丞相心头的宝贝!皇帝还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不知现在的丞相府,是个怎样的情形!

    “拦住他!”皇帝一声断喝,霎时周围出现几个黑影,腰间佩着短剑,刷拉一下把虞景明围在中间,寒光噌然乍现,刀剑皆已出鞘。

    殿里正在忙活的下人们吓得面无人色,掌印朝他们使了一个眼色,方才收拾衣摆,擦着那些凶器,鱼贯而出。

    虞景明停下脚步,他转过身,袍袖被他翻起漂亮的弧度。皇帝看到他的脸上带着冷笑,眼中波光潋滟的,灼灼泛着光。

    他说:“皇上,你有这个功夫来拦我,你怎么不去拦着你的国师?指不定他现在,正在谁的宫殿里,做着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呢。”

    作者有话要说:  君臣杠上,晏鹤山快点回来吧,虞景明顶不住了。

    ☆、情难

    老妈妈踩着裹了几十年的小脚,从公主殿中走出来,怀中抱着梅瓶,一手还托着朱漆盘子。她打开门,正撞上一个人影站在门前,老妈妈脚下踉跄了一下。

    半旧的青衣袍子,背后绣着阴阳太极图。肩上落满了银线竹叶,腰带上绑着骨笛。饶是老妈妈再孤陋寡闻,也曾听说宫中有个仙人般的人物,正是国师。

    老妈妈见是国师来,先是惊奇了一下,转而又换作了平常语气:“老奴见过国师,不知国师有何吩咐?”

    “公主在吗,皇上给公主赐了婚,本座来给公主择个良辰吉日。”

    “回大人,公主在里面。老奴刚给公主送了嫁衣进去,让公主先看着。”

    “嫁衣……”国师的声音恍惚了一下,“这么快就织好了?”

    老妈妈抬眼觑觑国师的脸色,颤然答道:“掖庭里新换了织匠,手都巧得很。皇帝的诏令下了还没半个月,嫁衣的大半,都已经织好了。”

    老妈妈面上带笑的,却撇起了眉毛,低垂着眉目,也不知是在夸赞,还是在委婉地讽刺。国师听得了,她的语气里带着愁绪,还有不明显的叹息。

    “也罢,”国师甩了甩袍袖,灌起了满袖的风,“你先下去吧,本座去面见公主。”

    老妈妈躬身福礼,脚步细细碎碎地,就从走廊的转角处离开了。

    国师一撩袍子跨进门槛,里面凉飕飕的,不知放了多少冰块。他踩在金石地板上,日光从西头照进来,屋子里的物件都被涂满了光辉。

    他关上门,遮挡了外头烫人的天光,视线落在门锁的铜扣上,见得上头已经被磨光了,露出本来的色泽来。

    国师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微不可闻的,落在空寂的殿堂中落满了灰尘。

    “老妈妈,谁来了?怎么半天还不把门关上?”一道声音从西堂的碧纱橱背后传来,酥酥的,被堂中的冷气一浸润,绵绵地能爬到人心上去。

    国师认得这个声音,他一直都认得,以前远远地在花木背后听到她的笑声,总要驻足观望那么一阵子,墙内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如今佳人不笑,其声渐悄。

    公主就那样从纱橱后面绕出来,猝不及防的,抬眼正好对上国师的目光。她打起湛碧的帘子,穿着曳地的衣裙,乌发翠峦,腰身窈窕。

    叮咚。屏风上的铃铛被吹响了,香料供桌上摆着釉下重彩的景泰蓝,三五朵九里香正在灼灼盛开,映着国师的面容,燎燎然,羽化而登仙。

    公主婉转的余音戛然而止,她停在了原地,垂着秋香色缕金穿花的衣袖,靠着半缕斜阳,定定地看着国师。

    “国师今儿个,怎么想起来本宫殿上了?”

    半晌,公主才开口说话。声气依旧是绵绵的,飘到顶上的藻井中去,显得这厅堂,倒是更加寂静了一些。

    国师垂眸抬袖,照着该有的礼数,毕恭毕敬地回答她:“回公主,皇上给公主赐了婚,便着臣来为公主择个良辰吉日。”

    公主一听这话就拉下了嘴角,她转身拂袖往里间走去,说:“难得他有心,既然来了,国师进来坐会儿吧,免得说本宫待人刻薄。”

    国师听出了她语气里的不满,他心里酸涩了一下,还是抬腿随公主进去了。

    内堂里精巧富丽,地上铺着丝绢的地毯,印着西山白鹿,流水桃花。椅子扶手上搭着石青弹墨镶象牙的引枕,半旧了,仍看得出上头的画像生动鲜活。

    屋里有几个正在洒扫的婢女,见着国师进来,都垂着两袖福礼,随后退了下去。这是固有的规矩,国师来的时候,公主的殿里不需要其他人在场。

    很快,杂乱的脚步声就消失在外头,笼子里的金丝雀啁啾不停。

    “国师快点儿算算黄历吧,本宫的嫁衣都做好了,日子可等不得。”公主往旁边的炕桌上一指,上头整整齐齐地叠着火红的嫁衣,像一团火,要烧起来。

    “我不想算黄历,是我擅自来的,没别人的意思。”国师说,他走过去,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公主似是而非地笑了笑,说:“国师好雅兴,所以我们,就这样了?”

    国师一转身抱住公主的腰,低头照着她的红唇就吻下去,刚喝过一口茶水,唇齿间都还是岩茶的香气。他手上用力,把公主扣进怀里,贴着他的腰身。

    公主眼里忽然涌出泪水来,很多的情绪从她的心底涌起,原想克制着,保持着门面上的礼度,但现在想来,都是些自欺欺人的手段罢了。

    国师没有哪次吻得比这次更用力,好像所有的情绪,都被他发泄出来,汇聚在那方寸之地,像滔天的洪水,过境时席卷万物。

    公主抬手抱住国师的腰,摸到他道袍背后那一片太极图,阴阳转化,生生相合。

    衣裳果然只是骗人的皮囊,国师这样一个没有一点人间烟火气的男子,照样也会陷在了人间的七情六欲里,甘之如饴。

    国师与公主的相遇,不过是一个老套的故事,就像市井里那些说书人的桥段,自认为语出惊人,实际上只不过是拾人牙慧。

    公主十七岁的时候碰坏了国师的箜篌,国师是个大度的人,他没有过分地追究,就放了公主这一马。

    十七岁的公主喜欢穿绣着花鸟的衣裳,末尾缀着落尾蝴蝶,腰上系着翡翠铃铛,项上挂着八角绞丝铜璎珞。

    就像老人家常说的命由天定一样,国师几百年没动过情,那几年却突然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听起来俗套又老土,连普通人家的公子小姐都还有风流韵事传成佳话。

    但每一段爱情都值得被珍惜,哪怕它卑微低贱,还粗俗不堪。

    “谁说我们就这样了?”国师松开她一点,复又低头轻轻吻去公主脸上的泪水。

    公主抓着国师的衣领哭,她不敢哭出声来,声音压在喉咙里,堵得她心慌。酸酸胀胀的,像吃了□□,万念俱灰。

    国师把公主抱在怀里,搂住她的肩膀,温声细语地说:“别怕,这只是在做戏,丞相他不会对你怎么样的。皇帝强加的命令,丞相心里没有半点服从的意思。”

    “可是嫁衣都备好了,我马上就要坐着轿子,从宫门抬出去,去跟那个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丞相拜天地和高堂。”

    “都是假的,都是假的。日后等风波过去,丞相肯让皇帝一步,或者……或者……”国师突然停住了,他没敢说出后面的话。

    “或者什么?或者等着皇帝把丞相打下去?安什么罪名?欺君罔上?还是贪污受贿?”公主说,她松开了国师的手,肩膀颤抖着,泪滴落在了地板上。

    国师抿着嘴唇,不是,他心里说,不是,远远比这个更可怕。

    这些都是不能说的秘密,国师咽了下喉头,很多话一起涌到他嘴边,但最后都化作了渺无的烟气,消散在明光中。

    日暮里落了大雨,雷声滚滚的,从丞相府上方碾过。

    大雨洗刷着丞相府里的青砖地面,还有古朴的檐墙。地面上有斑驳的血迹,以及被砍断的利器,七零八落的,散布在幽雅的园木中。

    东厢的天井中正厮杀成一片,管家一手护着童子,一手握着长剑,被七八个锦衣卫围在中间,他腿上的伤口正在流血,然后混进脚下的雨水中。

    锦衣卫又展开了一轮攻势,他们穿着玄黑的衣裙,踏着皮靴,衣摆掀起来飒飒有风,那风带着锋利的气流,削断了一棵小叶榕的大半枝条。

    锦衣卫是铁了心要来捉拿二人,久攻不下,下手也渐渐变得狠戾。他们的武器变化多样,无所不用其极。

    铁链绞住了管家的腰,几个人用力一扯,腹部猛然一紧,一口鲜血登时从他口中吐了出来。他弓着腰,把童子的头按在怀里,不让他看到这狼狈模样。

    管家的眼镜在打斗中掉落了,他的眼睛很早的时候受过伤,有时候戴着眼镜都看不清远方的事物。现在下着大雨,雨中的一切都在他眼前都混沌成一片。

    血流下来遮住了他的视线,管家猛然屈膝,他披垂的长发飘舞起来。管家轻声在童子耳边说:“抱稳了,你管家爷爷要飞起来了。”

    童子贴着管家的腰身,暖暖的,抱着他的力度又加重了一些。

    管家喘着气笑,撑起身子,运尽了全身的内力,骤然腾跃而起!

    哐啷!四五根铁链被沉重的剑气砍断,砸在地面上,溅起了大片的水花。管家腾跃至半空,旋身脱离了最后一根铁链的束缚,然后往垣墙那头坠落下去。

    “他往那边去了,快去追!”锦衣卫喊了一声,很快就有人施展轻功追上去。

    “我干你奶奶的连丞相府都敢来撒野,连狗都没这么干过!”

    突然隔空传来一声暴躁的怒吼,声如洪钟的,把在场的全都吓了个激灵。院中还没来得及走的两个锦衣卫相视一眼,大概是没听说丞相府里还有这样一号人物。

    垣墙那边,花匠刚从集市上买花回来,结果一进门就看到这样一番景象。

    花匠是从战场上下来的,别看他平视着在管家面前安安静静的,现在却如同暴怒的狮子,随时准备抄家伙上去给那些锦衣卫几棒棒。

    花匠一把扔开了篮子里的鲜花,抡起一旁耙干草的耙子,大踏步走下去迎上锦衣卫的绣春刀,堪堪把那些锦衣卫震出去了十步远!

    管家见状,抱着童子往府中的另一头赶去,他腿上受了伤,跑起来的时候伤口钻心地疼,半边身子跟要裂开了似的,惹得他眼前直打晕。

    眼尖的锦衣卫瞅见管家的身影,霎时尖声喊起来:“贼人往南边去了,快去截住他们!”

    “闭上你的狗嘴!”花匠一声大喝盖住了锦衣卫的声音,震耳欲聋。他举着耙子,舞起来居然虎虎生风,丝毫不逊色于锦衣卫的官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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