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有相逢 - 分卷阅读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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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爷您不能下去!”守门的士兵慌忙拉住丞相,“危险!”

    丞相才不听他们的屁话,他当然知道危险,但他要去找将军,他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紧张过,心里一团乱麻,甚至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

    “阿难!”丞相束紧头发,翻身跳出横列的障马,在奔逃的人群里呼号。将军的马名字叫阿难,丞相还嘲笑他说这个名字草率。

    将军正与锦衣交手,忽而眼梢瞥见乌罕那提的车辇上方跳起两个人影,他悚然一惊,再一定睛看时,那人影手中握着一柄黑金长刀,周身萦绕着澎湃的金光。

    蒲川!

    将军心中巨震,蒲川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在这里干什么?前前后后许多问题冲进他脑海,脑子里嗡一声炸开了,趁着这个空当,锦衣用力一击,把二指长的双刃刮刀捅进将军的腹部,抬腿重击他的膝盖。

    锦衣没有踢中将军,因为将军旋身扳住他的手臂,一折,上臂的骨头断掉了一根。锦衣疼得七荤八素,被将军拦腰踹在一旁的石墩上,五脏六腑差点都给踹出来。

    将军无心再与锦衣纠缠,见蒲川费力地在破开异族人的包围,拉起长刀飞身而上,踏着火焰从车辇下方疾驰而过,带起一阵阵的狂风。

    忽然眼前金光一闪,有人搭在他肩上,一用力把他拉下来摔在地上。将军一看,却见是上游道长,仙风道骨袍袖飘扬,他看了将军一眼,没说话,手指点地,借力往上跃起,朝着蒲川奔去了。

    另一边,蒲川正把羲和护在身下,烧断的梁柱砸下来的时候他拼尽全力往旁边滚去,巨大的柱子正好砸在他们刚才待过的地方,震起了遮天蔽日的灰尘,简直要让蒲川窒息过去。

    他抱住羲和,把他的头按在怀里,免得他被火烧到。一块火星点着了他的衣袖,蒲川忙奋力扇风,这时候从外头踏火跑进来一人,扑拉着袖子帮蒲川灭火。

    “徒弟,为师来晚了。”上游喘着气说,一边灭掉了蒲川身上的火,一边扶他起身。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羲和昏过去了,我们得快点出去。”蒲川把羲和抱起来,用风袍裹住他的身子,只露出一张苍白的脸在外头。

    上游二话不说扯出几张符纸,点燃了洒出去,面前的火焰瞬间熄灭了不少。灼人的热浪扑到蒲川脸上,把他的双颊映得绯红,密密的汗珠滴落在羲和的唇边,顺着唇线渗进去了。

    上游带着蒲川往外逃,他是神仙的儿子,自然是很有本事。凉风一吹,背上的烧伤疼痛难忍,蒲川差点没昏倒在半路。他把羲和抱得更紧一些,生怕自己倒下了,然后就站不起来了。

    凉风醺微,星沉月朗,已经不知道是第几个这样晴朗的夜晚了。

    四更天气,花匠匆忙来给丞相开门,见丞相满身是血地站在门前,顿时骇得脸色发白。丞相一甩手把花匠推到一边去,走进去就喊将军的名字,花匠看看外头,关上了门。

    “将军呢?你怎么让他出去了?去哪里了?还没回来么?”丞相拿链剑抵着花匠的喉咙,一条血线从他额头蜿蜒到下巴尖。

    花匠没见过这样眼里都是血光的丞相,链剑就顶在自己喉结上,在往前一点,自己就该一命呜呼了。

    “不知道,将军出去了就没回来过,他非要去找你,我拦不住他。”花匠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

    丞相默然,慢慢把链剑放下了。别院中很安静,庭中开着山茶和栀子花,夏天还没有过去。

    半晌,他抬眼看看花匠,问:“阿宁还好吗?”

    “阿宁睡得很好,没有做梦。”花匠说,他在童子的房间里守了一宿。童子没听见外面的吵闹声,他安详地闭着眼睛,粉瓷脸面像那海外可人的娃娃。

    “嗯。”

    丞相魂不守舍地点点头,囫囵应了一声,烦躁地把链剑盘在自己腰上,扶腰在院中徘徊。将军在哪里?他到底在哪里?丞相乱得毫无头绪。

    倏尔,丞相愤怒地骂了一声混账,转身走出了别院的门,跨上马就往城西奔去。

    ☆、山高

    丞相路过蒲川住的院子,院门虚掩,里头晃着一豆灯火,一棵老梧桐在风中抖动枝条。丞相翻身下马,推开门走进去,那灯火猛地晃了晃,一个人秉着烛台从门里走出来往外望了一下。

    “你在这里干什么?蒲川呢?”丞相跨进蒲川的屋子,里面的桌椅还是按原来的老样子摆放着,窗下的刀架是空的,旁边换了一盆早开的菊花。

    上游举着烛台翻箱倒柜,胡乱挑拣出几件衣裳扔到一堆去,还有些银票和值钱的玉石,都收拢在一起,塞进藤箱里。如果不是丞相对上游多年的交情,他会以为上游是在偷人钱财。

    “给我徒弟收拾东西,我要带他到北方去,帝都待不长久了。”上游头也不抬地说,“他受了伤,我不能把他丢下。”

    “他现在在哪里?”丞相扣住腰间的链剑,屋子里弥漫着血腥味。

    上游砰一声把烛台砸在桌子上,蹲下身子在一个梨花箱子里折腾,一边没好气地嚷嚷:“你还有脸来问,你把你那相好的小表弟往火坑里推,活该你光棍一辈子!”

    丞相脾气躁,问了两句都没问出来蒲川现在哪里,他火气一上来当即踹断了桃木椅子的腿,一掌拍在桌上差点把烛台打翻。

    “我问你柴蒲川现在哪里?!”丞相厉声质问,吓得上游肩膀一抖,手里的东西哗啦啦漏出去一大堆。

    上游也恼了,现在兵荒马乱的,人人都跟吃了□□了一样,他站起身指着丞相的鼻子对骂:“我把他带到西城门外面去了,他和我爹在一起!晏翎,我说你欺负一个少年郎有什么意思呢?”

    “我是迫不得已!必须得有人去刺杀乌罕那提,那样才能......”

    “才能怎么样?”上游逼近一步,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晦暗的神采,“才能实现你那什么狗屁计划?你把都少人命搭进去了?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一阵风从窗外灌进来,拨动了窗下一盆菊花,房间里还残留着一缕淡淡的茶叶香气,香炉里的柏子香尚有余温。

    丞相握紧了链剑的剑柄,冷笑道:“是啊,我的良心就是被狗吃了,道长现在终于看清楚了?道长广交贤友,想来是看不上我这种人的吧?”

    上游气得发抖,抬手就扇了丞相一巴掌,骂道:“晏翎!你可真是个好人呐!纯当我上游瞎了眼睛,遇上你这个白眼狼!”

    一巴掌打得丞相嘴角出血,脸上一道伤口火辣辣地疼,满嘴都是咸腥味。上游骂完了,收拾好了蒲川的东西,再没看丞相一眼,背上行囊和箱子破门而出,很快就消失在院子外面。

    丞相看着上游离去的背影,忽而眼中就弥漫起水雾,笑得无比心酸:“对,就这样走,不要回头,千万不要回头。”

    他感到一丝轻松,吹灭了蜡烛。刀架旁摆着菊花,也许那把羲和刀,再也无法与百花作伴了。丞相锁好了蒲川的院门,抬头望了望长出了围墙的梧桐树,忽觉风声萧瑟,无人踏花而归。

    将军赤着上身坐在院子浇水清洗身上的伤口,腹部有一个碗口大的血洞,刮刀捅进去之后又碎裂在里面,伤口上密密麻麻扎着的全是细小的钢片。

    木盆里装着清水,这会儿已经被染成了一盆子鲜血。他点着蜡烛照自己的伤口一点一点把钢片从肉里□□,每拔出一片都像是削骨磨皮,生生能把人脑中那根弦给疼断掉。

    他努力去回想一些愉快的事,想垂湖泛舟,两岸垂柳,摇落许多愁;想游川走马,笙歌相答;想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忽地走廊下有人过来,似是在喊他的名字,将军抬眼看了看,黑暗中有人举着烛火走过来,那光晕越来越近,最后把自己整个笼罩在里面。

    谁涉过瘦江高山,涉过黑夜里的芦苇荡,踽踽独行,秉烛而明。仿佛他来的时候,满世界都是巍巍的明光。

    “渭侨。”丞相看到将军这副模样,忽然就哭了。他忽然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呢?而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嗯。”

    将军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他淡淡地应了丞相一声,声音轻得像月光。丞相跪在地上掰开他的手,仔细帮他清理伤口中的残屑,老管家站在一旁,丞相喊他去熬一炉酸梅汤来。

    “谁干的?”丞相问,他用帕子擦干净伤口旁边的血水,撕开干净的绷带给将军绑上。

    将军咬着牙忍痛,半晌才说:“穿着黑衣服,戴着黑纱斗笠,看不清他的脸,但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绷带绑好了,丞相扶将军起来。将军在台阶上坐下了,靠着一旁的廊柱,柱子上刻着莲花祥云。丞相怕他着凉,从屋里找来一件赭金披风给他裹上,这才去院中收拾污水。

    “在哪里见过?想得起来吗?”丞相说,他从水井里打起一桶水来洗脸,把血污洗干净了,露出他本来的眉目来。

    将军敲了敲脑袋,似是在竭力回想,半晌后又皱着长眉摇头,说:“想不起来了,只觉得很眼熟,忘了在哪见过。”

    丞相站在院子中央,挽着袖子洗手。他顿了顿手上的动作,垂下眼睫,抿唇道:“想不起来就不想了。”

    将军斜靠着身子,伸着一双长腿,看丞相在院中走来走去忙活。他看到丞相还穿着昨日晌午离开时的那件衣服,有些地方被刀剑刮开了,上上下下都是血渍。那衣服后襟绣着西山白鹿和流水桃花,有盛世安宁之感。

    老管家端着盘子过来了,丞相远远就闻到了酸梅汤的味道,还听到冰块当啷作响的声音。何老见将军坐在台阶上,已无大碍,当即松了一口气。把酸梅汤递给丞相之后,瞧着两人在一处,也便退下了。

    丞相把盘子搁在两人中间,坐下来,帕子被他甩到一边去。提了一桶水来放在自己脚边,开始擦拭自己的链剑。链剑沾了不少血,血水渗进去,银白的剑刃隐约变红。

    “你去哪里了?”将军端起酸梅汤,闲闲问起,语气淡得如空山新雨。

    “给乌罕那提送行去了。”丞相说,他没什么好隐藏的了,“后来有人行刺,异族借机闹事,皇帝把军队都调来了。”

    将军喝了一口汤,抬头望着天空,轻轻嗯了一声,皱眉道:“刺杀的那个人是蒲川,我看见了。”

    丞相转头看他,将军顿了顿,又说:“那时他受伤了,我想去拉他一把,结果一个道士抢在了我前头,那是蒲川的师父。”

    “我刚才找你的时候,到柴公子的院子里去看过了。我遇到了上游,他正在给柴公子收拾细软,想来他们已经离城,准备往北方去了。”丞相看着收拢的链剑,平整的剑刃倒映出他的双眼。

    将军默然,手指捏着勺子一端,心不在焉地搅动碗里的冰块。丞相见他不说话,两相沉默了半晌,才问他:“我不是叫你在别院里等着我回来么,怎么又出去了?”

    “我知道外面打起来了,我是北疆守将,行军打仗这么多年,这点眼力劲,早练成了。”将军微笑着看了丞相一眼,拨弄两下身上的披风,“我怕你出事,就想去找你,把你带回家,然后我们喝一场酒,再做一个美梦。”

    丞相停下手上的动作,看着将军的眼睛,他嘴唇动了动,像是要说什么话,但一直没有说出来。

    “那你怎么回将军府来了?我一直以为你回别院了。”丞相别开视线,把链剑收进剑鞘,斜靠在台阶上。

    将军笑了笑,坐直了身子,把朱漆盘子往后挪一点,说:“我浑身是血的,不敢进别院了。将军府是我的家,我自然要回这里来。”

    没等丞相说话,他抬抬手招丞相,叫他坐近一点。丞相没动,将军就扯着他的衣袖把他拉了过来,一敞披风,把两人都给包裹住。

    “我不冷,你把我裹住作甚?”丞相问,他撩开袍子把那碗酸梅汤端过来。

    将军笑着挽丞相的手臂,说:“我冷,你身上暖和,借我蹭一蹭。”

    丞相愣了一瞬,转而又低眉浅笑了。丞相的眉眼很漂亮,笑起来眼尾打着褶子,平生万种情思,悉堆眼角。

    将军看丞相笑,心情忽然好了一些,丞相的笑容他是见识过的,看上一眼就能让人沉沦在里面。将军往丞相身边靠了靠,静静地听着勺子撞击白瓷碗的声音。

    “渭侨,”丞相突然叫他名字,“其实这些都是我早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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