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有相逢 - 分卷阅读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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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将军打断他,抬起头望着丞相的眼睛笑,“殿下都告诉我了。我本该早点知道的,可是你一直不跟我说。”

    丞相的手顿住了,他看着将军的眼睛,石上清泉似的,他在在里面看到自己的倒影。将军的神色很淡然,仿佛在说着家长里短的小事,所有的阴谋都在这样的语气中烟消云散了。

    丞相慌忙咬了一块冰,说:“你不觉得我这样做,是要被天打雷劈的吗?”

    将军被他逗笑了,抬起下巴亲了丞相的嘴唇一下:“我之前说过的,我有浮云雪山,有千军万马,还有我这个人,都一并送给你。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不如跟你一起狼狈为奸,肝胆相照,两肋插刀。”

    “为什么不学好,偏要学我的坏。”丞相把冰块咬碎。

    将军揉揉丞相的脸,说:“善恶的界限本没有那么分明。不要吃冰,冻得牙疼。”

    丞相笑着把冰块含化了,然后咽下去,感受着那沁凉的冰水淌过喉咙,把心上那点燥热全都浇灭了。

    “不知道蒲川为什么要杀乌罕那提,他明明什么也没跟我说。本来我想趁乱把乌罕那提杀掉的,但是他们人太多了,我没法接近她。”

    将军平静地叙述,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丞相喂了将军一口汤,沉默了良久,方才说道:“柴公子不会有事的,上游和他在一起,还有一个神仙坐镇,阎王不敢收。”

    将军靠在丞相怀里,望着黛蓝的夜空,问:“外面怎么样了?乌罕那提死了么?”

    “没有。乌罕那提被囚禁了,皇帝的兵正在城中抓捕逃跑的异族。”丞相说,“会没事的。”

    “为什么不把乌罕那提杀掉?她戕害了我们多少百姓,北疆多少将士,又是死在异族人刀下?”将军的语气忽地激烈起来,双眼通红,眼眶中滚着泪珠。

    丞相按住将军颤抖的肩膀,下巴抵在他头顶,蹭了蹭,说:“乌罕那提会死的,只是现在不是时候。我不会让你去冒险的,恶人自有天收,也许用不着我们凡人动手。”

    好大一滴眼泪从将军眼里滚出来,啪嗒一声滴落在丞相的袖子上。将军没说话,肩膀却颤抖地更加厉害了,丞相抱着他,为他擦去泪水。

    “你在想什么?”良久,丞相轻声问。

    “我想起了我的小时候。”将军的情绪平静下来,声色如风,“我爹带我去山崖上看北疆的平原,说生子当如孙仲谋。我怀念在北疆的日子,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我躺在山坡上吹小调,月落平原,星垂大荒。”

    丞相亲亲将军的额头:“我也向往你那种生活,生命本该轻盈,是我们亲手把它弄得泥泞不堪。”

    两人在庭阶前坐了小半个时辰,黎明快来了,将军昏昏欲睡。丞相把他扶回房中去,给他盖上被褥,躺在旁边小睡了一会儿。

    第二天丞相带着将军回别院里去,花匠忧心忡忡地等了一晚上,见着人了就赶上来回禀,说院里来了个神仙,现在就坐在堂上,凡人实在不敢接近,喊相爷快去接待一下。

    神仙正站在堂前端详垂在两边的山水挂画,赞叹了两句,问丞相能不能送他一两幅,回去观摩观摩。

    “仙人说笑了,这些是颜氏的画,我也做不了主。”丞相拱袖回答,神态安详。

    神仙无所谓地笑了笑,请丞相坐下,叠起双腿,说:“我要把他带到北方去。”

    丞相知道神仙在说谁,他垂眸看看杯底的兰花和蝴蝶,思量了半晌,不禁叹息:“也罢,阿宁是该回故乡去看看了,我算算,他来关内,都已经九年了。”

    ☆、水长

    花匠在院子里伺候童子盥洗,童子睡得迷迷糊糊,这会儿人都站在院子里了,眼睛却还是闭着的。花匠扶住东倒西歪的童子,扭干帕子捂着童子的脸,童子一个激灵,当即在腾腾的热气中清醒过来。

    “明天晚点起床好不好呀?”童子巴巴地望着花匠,绞着两个手指头,弹墨小褂上刺着锦鲤莲花。

    花匠拍拍童子的头,笑道:“不行,你要是起晚了,相爷要怪罪我的。”

    童子一听就泄了气,他每天清晨就起床,也就比丞相晚了那么一时半时刻钟。洗漱好,吃完糖粥和糯米糕,就开始读书写字。花匠时不时进来检查,有时候会给他带点吃食,多数时候是一串糖葫芦、一碟炸鱼还有乌枣杏干。

    花匠偶尔带童子去街上买花,那卖花的童女老远见到童子蹦蹦跶跶地跟在花匠身边,总会笑得眉眼弯弯。花匠笑他们金童玉女,天赐良人,逗得童女脸红,童子嚷嚷着要跟相爷告状。

    童子把那个卖花的姑娘说给相爷听,相爷抱着他笑笑,很久没有说话。

    花匠这厢正用帕子给童子敷脸,却见花丛那头丞相走过来了。花匠把童子脸上的水擦干,看童子被热气蒸的粉红的脸颊,心想这娃娃真讨喜,忍不住捏了捏。

    丞相打开盒子,从里面掂起一串长命锁来,然后给童子戴上了。长命锁上点着翠,下头挂着几个小铃铛,铃铃琅琅响,唱歌一样。

    “嗳。”丞相眉目舒展,把童子抱起来,“阿宁早上想吃点什么?相爷喊厨房去准备。”

    童子一听嘴巴都咧到脑后去了,他兴奋的数起了手指头,说:“桂花冰糖粥、黑糖糯米饭、炸馄饨......”

    眼看童子说得就停不下来了,丞相连忙打住,揉揉童子的脑袋,笑道:“你的肚子装得下这么多?辣子鸡早上不许吃,相爷中午给你做。”

    童子抓着丞相的衣襟给他讲昨晚做的梦,丞相跟他玩闹了一会儿,也就招呼他下去写字了。花匠在收拾院子,见丞相拢着袖子站在栀子花旁边,一直看着童子消失在回廊尽头处。

    “进去把阿宁的东西收拾一下。”丞相忽然转过头对花匠说,“阿宁该回家去了。”

    花匠手上一抖,盆子里的水差点洒出来。花匠早就猜到了这一天,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他端平了水盆,垂眸看着水中倒映着天空,还有自己的面容,一只飞鸟正从浮云背后掠过。

    沉默了一会儿,花匠才看看丞相的脸色,点点头,算是应下了。丞相接过花匠手中的水盆,把水倒掉了,叫他快些去收拾东西。

    丞相独自站在院中,木架上摆着几盆花,角落里还有一盆松树,青苔爬满了树干。他在银杏树下小坐了片刻,想了想这些年发生在秋院中的事,然后便离开了。

    晌午,丞相叫了别院中所有人来用膳,花匠是被丞相以秦家公子的身份请上桌的,坐在将军的侧首。童子坐在丞相身边,将军正逗着他玩。公主慢慢打着扇子,与花匠闲聊了两句。桌上空出了一个位子,摆着碗筷,那是管家的座位。

    这个宴桌是丞相摆下来给童子送行的,他已经告知了全府上下童子将要远游的消息。将军得知之后略有惊奇,但很快又平静下来了,他换上了丞相的新衣服,抱着童子玩闹。

    童子的家不在丞相府,童子的故乡在北疆以北。

    “阿宁,你跟着上游道长和神仙他们一路,路上可要听话点,别给人家惹麻烦。”丞相破天荒给童子倒了半杯酒,若是放在往常,丞相是断不肯让童子沾半点酒气的。

    将军扯扯丞相的袖子:“你说话缓一点,死板死板的,把人家都吓到了。”

    童子知道自己将要去北方,心思早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他像模像样地端起酒杯,学着丞相应酬的样子,说多谢各位的美意。

    大家都被逗笑了,公主笑着用扇子点点童子,打趣了两句。花匠半损不损地说了一些吉利的话,桌上众人都举杯一饮而尽了。童子头一回喝酒,半杯下去就晕乎乎的了,只好撑着脸缓酒劲。

    “兴许阿宁能在北疆遇到我,”将军把一盘核桃推到童子面前去,“到时候将军就带你去看花海和雪山。”

    丞相拍了将军一巴掌,佯怒道:“你咋没说带我去看看呢?偏心。”

    将军笑着握了握丞相的手,赔了个不是,丞相才原谅了他。公主看到这一幕,掩唇微笑不语;花匠喝了一口酒,打心底里为两人感到高兴,转念又想到童子,忧伤便接踵而来。

    花匠看了看手边空着的那个座位,本该是管家坐在这里。管家是温文尔雅的读书人,穿长衫,戴着单边眼镜。花匠心里忽地一痛,轻轻碰了碰管家的酒杯,默默喝掉了一大口酒。

    童子喝了酒,午间睡了一觉。起来喝了一碗酸梅汤,丞相为他穿上刚做的新衣服,抱着童子走出了丞相府。

    嬷嬷刘氏捏着帕子站在门前送,平时都是她在伺候童子起居。她孤寡半辈子,早把童子当成亲儿子了。刘氏抱着童子叮嘱了两句,说到后来不免垂泪。

    童子乖巧,答应了嬷嬷的叮嘱,又与所有的伺候过他的仆人们告别之后,才随丞相坐上了马车。将军骑马走在马车旁边,车夫吆喝了一声,赶马便上路了。

    一众仆人站在门前目送马车行远,他们或多或少都为童子做过事,童子乖巧善良,他们都很喜欢。刘氏拿着帕子揩了揩眼角,低声说了一句:“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了。”

    花匠拍了拍刘氏的肩膀,遣散了众人。他回到秋院中去看了看,童子的房间空了,桌椅床榻依旧,院中一棵银杏树茂盛萋萋。

    丞相把童子送到城外去,神仙正坐在野店中等他们。上游和羲和在帮忙装马车,上游见到丞相和将军来,别开了视线,撩起帘子进屋里去了。

    神仙张开双臂,把童子抱过来,逗了他几句。丞相与神仙交谈,将军知道蒲川和上游待在一起,于是跟丞相耳语了一句,打帘随上游进了屋。

    上游心情不好,在屋里收拾东西的时候整出了很大的声响,见到将军进来,什么也没说,自顾自忙活着。

    “蒲川在哪里?”将军问。

    上游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朝里屋抬了抬下巴。

    将军进去,里屋摆着一张简单的床榻,蒲川侧躺着,似是睡着了。将军坐在床榻边上,看到蒲川背上绑着绷带,皮肤隐有烧伤。他想起昨夜的大火,蒲川应当就是这样受伤的。

    “他中了毒,又被烧伤了,还昏着呢,一时半刻醒不了的。”上游不咸不淡的嗓音从门边飘进来,他端来冰水,准备给蒲川敷伤口。

    将军侧着身子,问他:“他怎么会去刺杀乌罕那提?”

    上游把盆子放在地上,冷哼了一声,说:“贫道什么都不知道,贫道只知道徒儿受了伤,需要照顾。”

    他拧干帕子,也不看将军一眼,掀起蒲川的衣服,把冰冷的帕子敷在蒲川焦黑的伤口上。将军坐在一旁看着,心里一阵阵地抽疼,蒲川了无声息,房中一片静谧。

    “贫道给徒儿疗伤的时候不想有人打扰,将军,您先回避一下吧。”上游说,他做着自己的事,始终没看将军一眼。

    将军觉得事情有点不对,上游的脸色越来越差,他无法,只得拍了拍蒲川的手背,转身出门去了。上游回头看了他一眼,一甩手把帕子砸进水盆里,低声怒骂了一句。

    “柴公子还好吗?”丞相掖掖袖子,站在路旁看童子和羲和打闹。

    将军抿了抿唇,风吹起了他的头发:“他受伤了,现在还昏迷着,上游道长在照顾他。”

    丞相嗯了一声,没有言语。他站在风中眺望远处的山冈,过了一会儿才说:“帝都不适合他,他应该生活在更广阔的江湖之中。”

    “天下纵横八万里,总有一方天地是归属。”将军揽过丞相的肩膀,“蒲川会好的,远离乌烟瘴气的阴谋诡计,去找到他的桃花源。”

    半个时辰后,已是黄昏,夕阳正从山背后落下。神仙一行人要上路了,归巢的飞鸟在天空中啼鸣,大片的浮云正从天际飘过。

    “阿宁,该上路了,记得听哥哥们的话。”丞相弯腰对童子说,然后把他送上马车,与神仙坐在一起。

    将军送了童子一个木雕的小人,雕的是送福童子,穿成了项链,和长命锁一起挂在脖子上。

    长命百岁,福寿安康,一世长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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