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有相逢 - 分卷阅读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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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游把蒲川放上马车,羲和坐在一边伺候。他们和去北疆的商队一起走,这样可以免去许多麻烦。商队脚程快,三四天工夫就能到了。

    车队出发了,丞相跟在童子的马车旁边送了一程,童子忍不住撩开帘子,兴奋地在与丞相说着什么。丞相像往常一样,语气轻快,一边笑着揉揉童子的脑袋。

    马车跑起来了,丞相追不上,落在了后面。他一直拉着童子的手,最后还是分开了。童子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头,小辫子像蝴蝶一样飞,伸着短短的手臂朝将军和丞相不停地招手。

    “阿宁......”丞相声调颤抖,他回身抱住将军,崩溃大哭,泪水汹涌而出。

    将军也哭了,他努力控制住情绪,拍拍丞相的背,强笑道:“怎么哭得跟嫁女儿似的,阿宁会好的,什么都会好的。”

    丞相说不出话,只是哭。童子跟了他四年,他犹然记得那年天灾,帝都落雨,他与童子坐在一处说话。尽管这是个早就设好的局,但爱已经远远了盖过了那些阴谋诡计。

    他二十七岁了,还没有娶妻。寻常男子到了这个年纪,儿子大概也有阿宁这么大了。把阿宁接进丞相府的那一天,丞相说他姓晏,名字叫晏翎,来自泸州晏氏。

    不知道阿宁还会记得晏翎这个名字多久呢?又是否还会记得丞相府的匾额和朱漆的大门呢?又是否会记得秋院中那棵银杏树呢?

    丞相不敢想了,他和将军在城外站了许久,直到暮色四合,凉风乍起时,才一同回家去。

    爱是什么意思呢?为什么非要这么痛彻心扉呢?而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北疆以北,异族的地界。

    夏天一过,异族的夜晚就慢慢变长了。之前刚经历过永昼,太阳不落,明月不起,图甘达莫骑着白鹿,站在柏海儿湖边看天边绮丽的云霞。

    柏海儿湖的秋天已经来了,湖面上腾起沁人的凉意,周边是起伏和缓的山脉,漫山遍野都是白桦和松柏,森林莽莽苍苍。起了雾,林中跑过梅花鹿,远处传来一两声狼嚎。

    图甘达莫盯着南方的天空,他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肩甲上已经沾上了露珠,头发里留着潮湿的青苔气息。

    蓦地,群山背后出现了一朵黑云,那黑云越来越近,穿破淡淡的雾气,竟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矛隼,翼展如旗帜。

    图甘达莫吹了一个鹰哨,声音嘹亮悠长,很快便引来狼群回应。天上那只矛隼听到鹰哨后,高昂地呼啸一声,猛然往下俯冲,卷起一阵狂风之后落在了图甘达莫的肩上。

    拍了拍矛隼的翅膀,图甘达莫从它腿上的竹筒里取出一封信来,展开来看了。信上没有很多字,他看过之后就把信纸撕得粉碎,扔进了柏海儿湖里。

    “乌罕那提氏遇刺了,”图甘达莫放回了矛隼,骑着白鹿转身,对手下说,“传令下去,全军集结,排场都做得风光一些。”

    他虽是个少年,但声音淡然有力,有国王的威仪。白色的卷发披在肩头,耳畔戴着白色的珍珠,那双翡翠色的眼睛里波澜浩瀚,如猛兽伺伏。

    《旧纪》载:......是年,异族王乌罕那提氏遇刺。九月初四,北疆有异动。异族图甘达莫氏借“迎王”之由,率军四十余万,陈兵雁翎河岸,直逼边境,雀城全境告急。烽火沿长城传至帝都,帝惊,命北疆守将持虎符帝印,即刻前往雀城迎战,赐宝刀御马,黄金七百二十两......

    将军再次穿上轻甲,骑着黑马狂奔出城的时候,他想起了之前的某个日子。时间总是惊人地相似,两个月前他从避暑山庄离开,两个月后他从帝都离开。

    皇帝和百官站在高台上为他送行,彼时初阳刚起,山河荣阔,人间逶迤。几百年前杜氏写诗,秋到边城角声哀,烽火照高台。

    丞相站在队列的前头,看着将军从皇帝手中接过圣旨,初阳照在他身上,巍巍如明光。这曾是丞相的愿望,来日他们并肩站在朝堂上,巍巍如明光。

    将军策马奔驰过坦荡的街道,从丞相面前经过时,他眼梢一转,看了丞相一眼。丞相也在看他,官袍绯红,仙鹤翩然欲飞,一切都是他熟悉的模样。

    顷刻,城门大开,城外平原浩荡,芳草萋萋,茂盛离离。将军冲过了城门,把帝都抛在脑后,再不回头。有几个官员忽然落泪,不禁掩面而泣。

    就在将军觉得自己听不到任何送别的声音的时候,丞相忽地飞身跑上城楼,站在垛墙旁边,朝着将军声嘶力竭地呐喊:

    “翁渭侨,我爱你!”

    “我爱你,很爱很爱......”

    将军猛然勒马回头,这次他听见了,驰道空荡,城楼上有个绯红的身影,那是丞相,丞相用让整个帝都都能听到的声音,说我爱你。

    爱吗?爱啊。将军想。

    丞相喊了很多,喊得嗓子都哑了。他抱着头蹲下来,手指插进发里,听大风从耳畔刮过。

    将军曾问:“每次都是我说喜欢你,那你呢?你爱我吗?”

    那时丞相没有回答。

    现在他终于喊出来了,让整个帝都的人都听到。他对将军,何止是喜欢,喜欢就是一阵风,而爱是细水长流。

    百官静默,他们看着丞相,神色不一。有的垂袖低眉,有的抬袖掩面,有的窃窃私语,有的幸灾乐祸。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丞相还是那个丞相,将军还是那个将军,一树梅花,一时明月。

    只是乱世将起,不知道还要送多少人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不会虐的朋友们,放心。

    HE。

    ☆、高低

    蒲川醒过来时,已经是三日后的半夜了。车队正停在山谷中休息。星月漫天,山冈透着点黛紫的色彩,林中有野兽,时而奔走呼号。

    羲和靠在马车的软垫上打盹,脑袋一点一点,怀里抱着羲和刀。马车外跳动着火光,传来低矮的人声,似是有人在喝酒谈笑,隐隐飘来烤熟的山鸡的肉香。

    蒲川艰难地翻身,他背上的烧伤钻心地疼,一不小心脑袋碰倒了扶手,立刻肿起老大一个包。动静惊醒了羲和,见蒲川醒过来了,眼中光芒一闪,兴奋地去握住蒲川的手,声泪俱下地絮叨起来。

    “别扯那些没用的,扶我起来。”蒲川翻了个白眼,重重薅了羲和一头,这小子没眼色,不知道怎么伺候师父。

    羲和见蒲川说话利索了,这才破涕为笑,嘻嘻哈哈地把蒲川架起来,活像是捡到了宝贝,笑傻了过去。蒲川说他想去外面走一走,羲和颠颠地背上长刀,打起帘子扶着蒲川走下了马车。

    车队中的商人正围坐在篝火旁谈笑,他们说着今年这一批布料能卖多少价钱,火上烤着一只雉鸡,肚子里满满地塞了杏干和辣椒面,油光发亮。

    “我的好徒儿!”上游撩着袍子从旁边匆忙走过来,绕到蒲川面前去,左看右看,招呼两人去篝火旁小坐。

    上游激动得数符纸的手都在颤抖,把蒲川上上下下检查了个遍,这才放下心来。他从山中的泉溪里打来水,给蒲川敷伤口。山泉冷冽,冻得蒲川打了个寒颤。

    “这是哪里?”蒲川捂着温酒,环顾四周,干燥的风里传来松脂的香味。

    上游没说话,神仙铺开了一张旧地图,指点了两下,说:“快到雀城了。”

    雀城蒲川是知道的,那是北疆边境第一座城市,北疆都督府坐落在城中,他表哥的军队就驻扎在那里。如果异族想要进攻,必须得先攻下雀城。

    蒲川沉吟了一下,又问了问自己昏迷时发生的事,喝了几杯烧刀子,这才搞清楚了缘由。

    “那个小孩儿是谁?”蒲川指指被神仙抱在怀里的童子。

    童子睡着了,神仙把盖在他头上的兜帽拉下来一点,蒲川这才看清了童子的眉目。蒲川是见过童子的,童子乖巧,蒲川很喜欢他。

    “这不是丞相府上的童子么,”蒲川觉得奇怪,“怎么把他也带上了?丞相不会怪罪?”

    上游把几块干柴丢进火堆中,眯着眼睛看跳跃的火舌,淡淡说:“他怎么会怪罪,晏翎是铁石心肠,巴不得早点把长宁送走呢。”

    蒲川察觉到上游语气不对,他看着上游被火光照亮的侧脸,隐约猜到了些什么。上游坐了一会儿,一言不发,帮蒲川处理好伤口后,便起身离开了。他走到山泉旁边,寻了一块干净的石头坐在上面,寂寞地看着明月。

    这是怎么了?蒲川看看神仙,神仙正垂眸在火炉上烫酒。

    “无妨,尔雅就是小家子气,过几天就好了。”神仙瞥了上游一眼,笑着说。尔雅是上游的本名,还是神仙给他取的。

    蒲川盖好毯子,在火上烘了烘手,看了上游几眼,见他一动不动地坐着,也就不再多在意了。羲和烤好了雉鸡,撕了一块肉递给蒲川,又从火堆里拨拉出几个板栗,烫得他直甩手。

    蒲川胃口不好,吃了一点肉就放下了,左右无事,便问起神仙去北方的原因。

    神仙撑着脑袋扒拉火里的灰烬,半晌才说:“我要去把真正的乌罕那提找出来,那是我的后代。而这个小孩,就是乌罕那提的一部分。”

    “一部分?”蒲川刚要喝酒,听到这句话就把酒囊放下了。

    神仙点点头,继续说:“这一代的传承出了一点问题,乌罕那提的血被分成了两脉,其中的一脉,就是这个小孩。听说他叫长宁?长宁是个吉祥的名字。”

    羲和慢慢地啃鸡肉,掂了几块杏干喂到蒲川嘴巴里去。蒲川听神仙的话,他是个凡人,所以半懂不懂,但大概就是那么个意思。

    蒲川思量了两下,试探道:“所以仙人您要把他带回去,和另外的几脉融合?”

    神仙抬眼看看蒲川,笑了笑,把几颗爆开的板栗丢过去,说:“怎么?听起来很不可思议是不是?也对,你们凡人,不太懂得这些事。”

    蒲川看看羲和,羲和正拿帕子擦自己的嘴,无所谓地耸耸肩,表示他什么也不知道。

    羲和不管事,就想过逍遥日子,遂蒲川也问不出来啥玩意儿了。他朝那些正在激动地争论的商人抬抬下巴,问:“那些是什么人?我们为什么要跟着他们走?”

    “他们是做生意的,把布匹从帝都运到北疆去卖。”神仙帮童子裹好羊皮毯子,“都是那个晏什么丞相手下的人,跟着他们走方便点,过关的时候也不用太多的文书。”

    丞相在帝都经营着布匹生意,整个帝都的布坊,基本都被他拿在手里。手下养了很多走商的生意人,每年夏秋之交就要在帝都和北疆往返一次,赶在冬节来临前赚得盆钵满。

    锦衣曾在商队中当过一阵子武师,有他护着,布匹从来都没有丢过。丞相觉得这个人实在,就把他招过来,做了锦衣的东家。

    听了神仙这么说,蒲川大致也明白了。他点点头,喝了一口烈酒,驱散了不少寒意。

    神仙晃晃酒囊,扭头去看森林和群山,星子落在山涧中,飞瀑砸进深潭发出轰隆的响声,凛冽的空气中漂浮着浆果和枯叶的香气,林子里晃动着绿莹莹的狼眼,它们惧怕火光,不敢上前。

    “真安静啊。”神仙长叹一声,似是在悠悠回想,“想当年,老子领着狼群在林中围猎梅花鹿,啧,真刺激。”

    好汉不提当年勇,神仙抒发了一下缅怀,也就不吭声了。蒲川和羲和坐在一处,偶有低语。上游盘腿坐在大石上,闻着青苔的气息,听泉水从山中流过。

    正当蒲川一行人坐在篝火旁彻夜长谈时,江南已起战事。东海总兵反,攻胥州,占领横贺码头,收东海九港,祁山、庐温两地总督并入,驻军长江南岸。

    江南的奏折很快递到了皇帝的桌上,皇帝执朱砂御笔,批石堰总督为“安南大都督”,率知州、临州、汶州、景安府、顺候府三州两府驻军前往平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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