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主君心 - 第六十二章 但愿同死
第六十二章 但愿同死
雍正三年的初春,陈静姝远嫁九江。对方是陈修平的一个文友,来此找陈修平办文会的时候,遇见了陈静姝。那男子家里略有几十亩地,母亲辞世较早,静姝嫁过去并无婆媳问题。我对他灌输了一番老婆的命令就是圣旨,以专情老婆为荣,以广纳小妾为耻等理念之后,觉得这个文人还没有完全被礼教给毒害,也就点头了。为此,我正式认了陈家兄弟为义弟义妹,让他们彻底脱离仆从的身份。
这年,九九重阳,我和馨兰在贵州茅台镇,正是取赤水河的河水酿造茅台酒的日子。这一日的赤水河格外的清澈,特别适合酿酒。"川盐走贵州,黔商聚茅台",此地人来人往,整个镇子都飘散着芬芳的酒香,让人闻着,便带上三分醉意。
是夜,喝得酩酊大醉的我收到了一个犴骨扳指。他还真有办法,居然能从圆明园的湖里把它找出来。我笑得傻傻的,把它套在大拇指上。想着再过一个多月就是他的生日,于是我找到当地最有名的酿酒师傅,买了一坛茅台托来人给送去。
小雪飘然,我坐在温泉别墅里看冬景,陈修平送来一封信。拆开一看,是玉瑱写给我的。里面除了唠叨了一下十三的身体,还提到年妃的逝世。胤禛探望病中的她便回了紫禁城,虽册其为皇贵妃,宝册未到,那个和我长得极为相似的女子便香消玉殒于圆明园。福慧岂不成了没娘的孩子?我不由得叹了口气。至于年家,树倒猢狲散,该败落自然也就败落了。
信中更说了圆明园的美景:"江南风物,四时之景尽在其间,风流婉转皆尽其能。一日,予随王侍驾,王曰:'此间风景,尽得苏州虎丘之神韵。"上曰:'甚憾矣,朕独缺一弯明月相照。'"馨兰给我研墨,我回信道:"虽有江南神韵,独无江南之碧水。物秉天性,梁园虽好,终非故土……"
雍正四年的初春,我在别墅外开了几亩茶园,开始种云雾茶,随后回京祭扫。这次进了城,看海棠,也去看了玉瑱。只是没有见到允祥,他太忙了。玉瑱告诉我允禩和允禵都已被圈禁,我一阵迷惑,胤禛竟然这么快下手了。自己对于雍正朝的所有历史并不详知,仅仅知道他在位十三年。
五月,我去了苏州,看望唐雅逊和灵空。灵空已然剃度了,雅逊还是和她毗邻而居。我在杭州游西湖时收到了一方端砚。于是,我折了苏堤上的柳条,编了柳条篮子,附上一张纸条:"投我以名砚,报之以柳条。"
九月,我的最后一个仇人死了,馨兰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为此,我很难得地把自己灌醉了。
雍正五年的初春,我和陈修平饮酒垂钓鄱阳湖中。陈修平即将赴京参加春闱,我对陈修平道:"此去中与不中,不要太在意。宦海诡谲,我不希望弟弟你深陷其中。我见过不少高官厚爵之人,一夜之间抄家灭族。这仕途艰险,虽然你和十三有过数面之缘,但做人还是要靠自己。"陈修平点头道:"修平知道了,我不会仗着姐姐的关系肆意妄为的。做人为官,都以谨慎为上。前阵子的案子,我现在还心有余悸。"陈修平说的是去年江西乡试发生的《维止案》,他有文友牵连其中。如此庞大的文字狱,竟然还没有让陈修平对仕途死心,这读书做官的理念果然是深入人心。
我发现鱼儿咬钩,立刻提竿,好大一条鲤鱼拼命挣扎着。我不由得一笑:"好兆头,鲤跃龙门。"陈修平问:"姐姐不和我一起进京吗?前次秋闱,还有姐姐和静姝陪着呢。"
"不了,你进京的时候记得帮我去探看海棠和十三爷,还有,代我去丰台扫墓。"我最近忙着学习种茶炒茶,这个时节快要开始采茶了。"还有一个人你要不要也问候一下?"陈修平欲笑又忍着。"谁?"我没反应过来。
"你为之守了半生的人。"
"你怕是看不到他,见他,不容易。"
"要是我中了,殿试之后的赐宴不就能见着他了?"
闻言我大惊:"你知道他是谁了?"
"静姝说过,姐姐睡梦中喊过一个人的名字,是当今圣上的名讳。"
我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没错,是他。"
陈修平不幸落第,留京继续备考,唐燕则动身上京陪同。
四月,我把亲自动手炒出的明前云雾分成四份。一份给胤禛,一份给了允祥,一份托允祥转给允禵,还有一份托人送到太湖畔。于是,我在五月间收到一套《资治通鉴》。翻开《资治通鉴》的第一卷,里面掉出一张纸,上面还用朱笔写着:"有来有往。"我哈哈一笑,欣然把书放好。
九月,九江传来喜讯,陈静姝生下一位千金。我立刻带上一堆礼物,前去九江探望外甥女。圆滚滚的小女婴,胖得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也不知道那么瘦小的陈静姝怎么把她生下来的。这个疯丫头当了娘之后竟然变得沉稳起来,一点也找不出当初那个牵着修平衣角的小女孩的影子。
雍正六年初春,我照例送出茶叶。
八月,收到一封书信,打开一看,仍是朱笔。写着一首诗:
"翻飞挺落叶初开,怅怏难禁独倚栏。两地西风人梦隔,一天凉雨雁声寒。
惊秋剪烛吟新句,把酒论文忆旧欢。辜负此时曾有约,桂花香好不同看。"
我顺手把诗夹进《资治通鉴》的第一卷中。
十月,玉瑱的来信告诉我,福慧殇。我哭了一整天,写下了:
"伊上帝之降命,何修短之难哉?或华发以终年,或怀妊而逢灾。
感前哀之未阕,复新殃之重来。方朝华而晚敷,比晨露而先晞。
感逝者之不追,情忽忽而失度,天盖高而无阶,怀此恨其谁诉?"
让人给送了去。
十二月底,九江传来噩耗,陈静姝死于难产。我懵了,难道老天爷容不下我的妹妹?我前往九江奔丧,又送走了我的一个妹妹。陈修平和唐燕也回来祭奠,这个年过得凄凄惨惨的。
雍正七年初春,我大病一场,所以今春没有茶叶。也许是承受不了接踵而来的噩耗,这一场病下来,我的身体变差了很多,在温泉别墅修养到三月间才渐渐好转。陈修平和唐燕又回了京城,毕竟修平的心里还惦记着高中皇榜。
为了散心,自己和馨兰再度开始四处旅游。
六月,在广西桂林漓江畔,我收到了一包大红袍,还有一封信。信上写着:"瘦金重风骨,实需心性平和,汝字神韵精进,见字即知汝心。"桂林当地的小吃唆螺很馋人,可惜送不过去,于是我买了坛三花酒当做回礼。所谓三花,入坛堆花,入瓶要堆花,入杯也要堆花。还是附了张字条:"昔日赠君兰花,今时送君三花。"
十一月,回吴城时接到来信,唐燕生下一子,让我取名。我想了半天,就叫陈近南吧,反正此时恶搞查大侠也没啥关系。
雍正八年初春,我仍在采茶炒茶。
陈修平大比今科前,允祥来信问我是否要关照他。我回信道:"予原不欲修平为官,能中则已,不中亦可,听天由命。"其后,陈修平再度落第,从此绝了仕途之念,带着妻儿返回吴城。
盛夏时节,温泉别墅凉爽宜人,午睡正酣,接到玉瑱的信。我拆信一看,大惊失色,连夜进京探望十三。允祥的病情比信中写的还要严重,我赶到的时候他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了。玉瑱落着泪,我握着她的手,不知道说些什么好。看着瘦得只剩一把干柴的允祥,突然想起在小院中和我下棋的那个十三,英气勃发的眉眼间含着笑意,翠绿的银杏叶从他身边飘然而过。
我送了允祥最后一程,整个丧礼,超乎规格的隆重。我数着自己的年岁,才四十出头而已,为什么却送走了一个又一个生命?还是人世间原本就是如此。生生死死之间,我突然发现自己真要学着灵空一般模样了。时隔七年,我又见到了胤禛,只不过隔得很远。他越发的疲惫,脸上的皱纹深了很多,他落泪,我也落泪。不知不觉中,胤禛的眼神往我这儿飘过,我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
王府一处后殿,胤禛在内休息,传我进去。迈进屋内,胤禛闭目养神端坐着,精神虽然不是很好,但腰杆依旧挺得直直的。我见他额头上渗出几滴大汗,忙掏出手绢给他擦去。胤禛忽然抓住我的手腕:"能不能回来陪朕?"我慢慢把手抽出来:"还请皇上节哀。"
"所有人的都走了,你也不会回来,留着朕一人,太孤单了。"胤禛的话语中带着浓重的哀伤。我安慰他道:"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我记着你,你就不会孤单。"
"那你会记住朕吗?"
"我会的。我曾听说过这样一句话:'当你不再拥有,唯一能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记'。"话刚落音,胤禛伸手欲抱我,我又后退了一步。
他眯起眼睛看着我,猛地拉住我吻了下去。他很快就离开我的唇,身子一晃,扶住了身边的椅子。我一惊,忙扶着他坐下:"你哪里不舒服吗?"
"只是有些头晕心悸。"我忙叫人去传太医,却被胤禛阻止了:"老毛病了,歇会儿就好。"我追问道:"你这病有多久了?"胤禛淡淡一笑:"歇会儿就好。"我给他揉着胸口,瞧着他脸色发白,这个症状竟有些像是心脏病发作。胤禛什么时候多了这个毛病?他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正是心血管疾病高发的阶段,更何况他没日没夜地操劳着。外公就是因为心肌梗死没有抢救过来才过世的,我急道:"不行,你必须传太医。"
胤禛突然低声对我道:"我们还有多少个七年?"我无语,落泪,又离开。
雍正九年初春,我的茶叶只送出去了三份。因为十四的那份,我不知道托谁转交,玉瑱已寡居,不好再麻烦她。而胤禛的养女、玉瑱的亲生女儿和慧公主的过世,使得我不得不再回了趟京城,陪了玉瑱一个多月。丧夫丧女之痛下,玉瑱的身体也差了很多。
玉瑱问我道:"你真的就没有任何和他在一起的想法?"转着大拇指上的扳指,我淡淡道:"来世吧。"看了看天上的太阳,我想起了他的缂丝龙袍上有着如此的象征图案。太阳和月亮,一升一落的。当然,日食月食的时候它们会打个照面。
而也就在这年的九月,海棠做了外婆。只是当了外公的周远,依旧发奋读书,考着举人。我接到消息先是惊喜,然后又是一呆,我已经那么老了吗?
灵空游方至我处,在温泉别墅小住了一个月,我跟着吃了一个月的斋。灵空虽然不是尹水灵了,但仍旧是我的好友。她对我这里高档的住宅条件表示了极大的赞赏,尤其是每日可以在室内泡温泉。她曾经想度我做个居士,我和胤禛这个佛教徒在一起那么久都没能信佛,更何况这仅仅只有一个月的教化。
等啊等啊,等到大年三十我没有收到任何东西。
雍正十年初春,陈修平添了一对双胞胎,还是我给取名。我只好取了陈家洛、陈阿珂。我的身体不再如同以前,宝马也老了,所以我没有再做长途旅行。即使散心,也就是绕着鄱阳湖转悠,学着古人夜游石钟山,听着惊涛拍岸产生的古怪钟声。这一年,依旧没有任何东西送来。倒是玉瑱写了不少信来,开始唠叨她的儿子,承袭怡亲王爵位的弘晓、庶子弘皎……偶然也会提到胤禛,说他身体每况愈下。每听到这些消息,我都要担心上三四天,然后安慰自己,历史上雍正朝还不至于这么短命。
雍正十一年初春,我扒出埋在温泉别墅里的酒,连同茶叶一起送了出去。突然想起了胤禛的身体,还是少喝酒为好,索性把送他的那坛转送给了十七。七月间,玉瑱的信中说到他添了一个儿子。我不禁狂笑,笑得流出了眼泪,砸翻了那方砚台。
雍正十二年初春,巷口的豆腐店没了,我也没有送给胤禛任何东西。唐雅逊来信问我:"昔日泰山之约,欲践否?"我没有回信,带上两坛女儿红,直奔太湖而去。和唐雅逊喝得大醉之后,我又回来了,很简单,兴致已尽。我留给唐雅逊一句话:"故地重游,虽好,却已无当年豪气,徒有人而无韵气,似极了画虎成犬。既如此,何必自寻伤心。"
从此之后,我不再回吴城,和馨兰两个人就此居住在温泉别墅。
雍正十三年初春,温泉别墅的兰花飘香,我坐在摇椅上和馨兰讨论着人的生死问题。我对馨兰道:"要是我死了,就按照洋人的说法,尘归尘,土归土。一把火焚了自己,撒在这浩瀚的鄱阳湖里。"馨兰对我这些在当时看来惊世骇俗的论调早已屡见不鲜,笑道:"小姐还说自己不信佛,火化乃是佛门中人用的。"我哈哈一笑:"好吧,要是佛门中人可以喝酒吃肉,我马上就去出家。"
八月的一日骤雨初歇,微凉的晚上月光极为皎洁。我坐在荷花小渠边看星星,蓦然间一双手环着我的腰。我先是一惊,随后又是一喜:"你怎么到这儿来了?"胤禛一身淡青色的长衫,宛如我们初见时的装束,带着笑意:"我来陪你不好吗?"我忙抱住他:"好,当然好。"
坐在小渠边,我蜷缩在胤禛的怀中,他道:"如果我说今后都在这里陪你,你高兴吗?"我点点头:"高兴,当然高兴。可是你不是要……"胤禛吻上了我的唇。他的吻有些冰凉,却满是柔情。
"胤禛,我爱你。"终于把自己的爱宣之于口。
"小月,我也爱你。"胤禛一笑,毫不犹豫道。
"这样真好,你知道吗?我最希望的事情就是有一天你能和我在这里生活。"我笑着道。
"我不是来了吗?"不知为何,胤禛的话语中带着几分遗憾,"小月,你说这辈子究竟是你欠着我还是我欠着你?"我想了想:"我也不清楚。有时候觉得自己欠着你,有时候觉得自己又很亏。"
"那我们只能下辈子来算这个账了。"胤禛微叹,"我要走了。"我不悦道:"你刚才还说今后都在这里陪我的,君无戏言。"胤禛没有说话只是松开了我,站起身来,我伸手去拉他的衣袖,却突然扑了空。他不见了!
我惊出了一身冷汗,四处寻找胤禛,喊道:"胤禛……"
馨兰闻声从屋内出来:"小姐,皇上并没有来啊。"
我定了定神:"不可能,刚才他还在的。"
"小姐,你该不会是做梦了吧。"
不,不会是做梦,所有的感觉都那么真实。但是胤禛应该在北京才对,绝对不可能出现千里之遥的庐山。我突然意识了什么,我只知道雍正在位十三年,今年正是雍正十三年。莫非他……
蓦然间,我心口一疼,顿时没了知觉。
番外·宜君篇 情仇
我从来都不是一个狠毒的女人,自从一踏入这个门槛,我便学会了如何不动声色地置人于死地。先是为了自己,后是为了弘历,我不惜一切,不择手段。没有高贵的出身,没有惊艳的容貌,更没有过人的才学,我在爷所有的女人中,只是最平凡的一个。但是,我比她们更有耐心,我最擅长的就是等待。只要有一个机会,我会让对方毫无翻盘的可能。
当我的男人死了,我成为寡妇的那一刻,立刻拥有了一个女人至高无上的头衔--皇太后。而在此之前,我只是一个妃,一个等级并不高的妃子,而这个封号,是我的儿子给我带来的。从这个儿子在我肚子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是我的福星。接受着百官命妇们的祝贺,我的心并不快乐,因为我这辈子最希望得到的东西,始终没能得到。
怡贤亲王的福晋,一个淡然优雅的女人,我问她道:"她在何处?"福晋反问道:"太后问的是谁?"我蹙着眉:"福晋应该知道的,大行皇帝生前最爱的是她。"福晋莞尔一笑:"太后该不会是想让她殉葬吧。"尽管有过这个想法,我还是淡淡道:"我和陈姐姐是好姐妹,怎么会如此做呢。""说来也奇,她竟是和大行皇帝同一天走的,连时辰都相差无几。"福晋的笑讥讽得很。我忍着巨大的恨意,努力摆出端庄的模样道:"陈姐姐真是好福气。"
我最仇恨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我口中的这位陈姐姐。
最初见到她,我还是个只懂得哭的女子。她坐在一块山石上,面前一套茶具,悠然自得地泡着茶。见着我哭,她也不多问,仅仅是让我坐下喝茶。那一刻,我对她极有好感,大方得体的女子我见得不少,和她一般有这气度的女子却不多。
而随后的不久,我开始恨她。
有一次爷被茶水给烫了,爷笑着捏着耳朵道:"有个人告诉我,捏着耳朵就不怕烫了。"平时淡漠的爷眼中神采奕奕,而我的心却停顿了一下,因为我知道,有个人也这么告诉过我。我试探着问道:"是什么人啊?"爷随意地回答着:"是个挺有意思的小姑娘。"
从什么时候发现爷的心里装着她?是那次行猎的时候。爷看着十四爷和她亲密的神态,把我的手捏疼了。我不敢出声,装着无事,还要去赞赏她,用来换得爷的喜爱。晚上歇在圆明园时,我走了困,来到湖边散步。月光下,爷和她正在缠绵。我咬着牙,就那么远远地看着。她的呻吟传入我的耳朵,我冷冷笑着,不过就是一个下贱的女人而已,我不在乎多一个对手。
于是,我开始思考爷为什么会喜欢她。我开始学她笑的方式,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微弯,嘴角扬着的幅度不会太大;我开始学她说话的方式,她说话时总是不卷舌,字的尾音略微上扬,听起来清脆柔糯;我开始学她走路的方式,她走路的时候腰杆挺直,胸也是挺着……
爷开始对我有了丝兴趣,很快我怀孕了。
她住在圆明园的事情,整个王府人尽皆知,只不过没人敢说出口。爷随驾离开,这么好的机会,不让大家热闹一下岂不是傻瓜。于是我"无意间"地挑动着福晋、宋姐姐和李姐姐,很快地,她小产又走了。我得意地抚摸着肚子,宝宝,你真是额娘的福星。
她的回来,让我比前次更加恐惧。弘历的地位,坚决不容许任何人动摇。年妹妹的得宠,福慧的存在,已经让我坐立不安,更何况这个一直让爷魂萦梦牵的女人。年妹妹我不能动,也动不了,她就不一样了。若是我借着年妹妹的名,杀了她岂不是一举两得。
当然,这次仍然轮不到我出头,李姐姐真是一个很好的工具。
于是,她又走了,爷似乎也不再惦记她了。可我仍是恨她入骨,为什么?
其实事情并不如我们所看到的,爷在弥留之际,口中喊着的一直是她的名字。
很多时候,我在想,我努力地讨好爷,不着痕迹地争宠,为的是什么?地位吗?也许是。我突然想到,虽然我的男人有很多称呼,我只是喜欢喊他爷。因为,第一次见着他的时候,我喊了一声:"爷!"他那一刻的笑令我至死都无法忘却。
番外·玉瑱篇 送别
时常想起多年前的一个年夜,烟花散落于黑沉的天幕,瞬间的绚烂光华落在他的脸上,笑容灿烂得一如初见。眼前的他,形容枯槁不省人事,已然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允祥,这一生风雨太多,来世我们可不可以只做天边那一对比翼齐飞的大雁?此刻,我已经无泪。
一双温暖的手握着我,泪水滴在了我的手背上,应该是小月的。她风尘仆仆星夜而来,为的就是送我的夫君最后一程。我只是望着允祥那张沧桑的脸,想把他的每一丝皱纹都刻进心里。小月安静地陪着我,直到我和最爱的人阴阳两隔。
"姐姐,人的一生,也许就是迎来送往。遇上该遇上的,然后和该告别的人告别。"在我心爱的女儿走后,小月如此说道。回望着她,我才发现记忆中一直是青春年少的小月眼角也有了皱纹,她的眼睛里没有了当初的灵动,留下了淡漠和沧桑。唯一不变的,只有那淡淡的笑容,还有自由自在的神韵。也许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让那君王牵念挂怀。
年纪大了,就会陷入回忆,我和她之间聊天常常以"想当年"起始。我述说着自己和允祥的每一个细节,从我们初见的那一天开始。她带着微笑听着,说着我们的过往。江南的风物,青山绿水,曾经留下足迹的每一寸土地,那份携游天下的自在,我怎么会忘却?而回忆过后,我们又往往陷入沉默。是啊,俏丽快语的灵儿看破红尘,潇洒不羁的剑侠孤独一生,还有那可爱的静姝化为黄土……尽管痛苦,我们还是选择了回忆。因为只有回忆,才能让我们暂时忘记痛苦。
小月很少说自己的事情,偶尔我也会带着戏谑问起她的故事。她总是笑而不答,但话语间,她提起最多的还是那高坐于紫禁城的人。我说起允祥的箫,她便提起他的琴;我说起允祥的字,她便提起他的画;我说起允祥的剑,她便提起他的诗……淡然若小月,也放不下心中的挚爱。
八月中秋不久,又是国丧,新君登基。允祥,你终于可以见到你的四哥了,而我什么时候能够见到你?当化为一缕魂后,爱与恨还会持续吗?我不知道。你求我留下看着这阖家大小的那时,已经知道爱是所谓生死的。小月,当你最爱的人已经远去时,你会如何选择?
坐在小园的一角,年少时旖旎的点滴历历在目,我依旧在回忆中走不出来。忽然间,芒鞋缁衣的灵空出现在我面前,后面是一身重孝的馨兰。刹那间,我明白了小月的选择。我一笑,看着天上悠然而过的白云。又是送别了,不是吗?
尾声
意识渐渐恢复过来,睁眼一看,对上哥哥那双带着担心的眼睛,还有哥的女友水水。水水见我醒了过来,哈哈一笑:"我就说让你哥别瞎操心,小月你那德行我还不了解,典型的小强!"我定了定神:"哥,我怎么了?"哥一笑:"你呀,飞机失事的概率也不高,怎么就被你给遇上了。那飞机就是起落架出了点问题,所有乘客除了你之外都没事,偏偏你咋这么点背呢,被行李包砸成脑震荡也能给昏迷了半多月。"
我一愣:"我昏迷了半多月?年都过完了?"水水递过一个苹果:"可不是嘛,都开学了,我帮你请好假了,你就多休息几天,别去实验室做牛做马了。"我哦了一声,接过苹果开始啃起来。好像做了一场梦,具体什么梦,我不记得了,只是感觉这个梦挺长的。说到这里,介绍一下我常提及的哥哥。他叫张逊,张妈妈和我母亲是大学同窗,所以很是照顾我。我和张逊刚好一个大学,于是索性认了兄妹。
我飞机失事之后,警察看到了我的学生证联系了学校,学校联系不到我的家人。认识我的人都知道张逊是我哥,所以老师误以为张逊是我亲哥,于是就联系了张逊,害得大年夜张家人为我忙碌半天,水水也没过好年。脑震荡而已,和身体没关系,医生很快就放我出院了。回到学校继续读书,偶然也和那帮哥们儿喝酒吹牛,果然整个人就是超级小强。
这日逛街后,水水要去她父亲的古玩店里一趟。于是我也跟着水水去了,顺便看看水伯父道个谢,毕竟大过年的让她女儿为了我忙上忙下的。
一进门,看见水伯父一手拿着个玉佩,一手举着放大镜:"好东西啊,好东西。"水水高喊道:"老爸,你这奸商又收了什么好货了?"水伯父哼了一声:"没有我这个奸商,谁养活你。"他们父女俩就是这样,常常斗口。水水夺过玉佩一看:"很漂亮的羊脂玉耶!小月,你看!"我接过玉佩,顿时有很熟悉的感觉,而熟悉得让人想哭。水水见我一副泪眼朦胧的样子,奇道:"不会是太值钱了,让你激动得落泪了吧?"
水伯父倒是哈哈一笑:"这玉我只花了不到一万块,要是一转手,至少也得三十万。"水水吐了吐舌头:"老爸,你这一笔可发大了,记得请我去欧洲游啊。"水伯父脸上顿时呈现愤恨之色:"臭丫头,你老爸的辛苦钱就是被你这么剥削的?"
我看着手中的玉佩,有种说不出来的哀伤萦绕心头,这个玉佩的来历我好像知道。我问道:"水伯父,这块玉佩您要卖多少?我想要。"水伯父呵呵一笑:"你倒是挺识货的,不过卖玉的人不知道这块玉的价值。这块玉的年代至少在明以前。"
我叹了口气:"水伯父,那个卖玉的人有没有告诉您还有另一块麒麟玉佩?"水伯摇摇头:"这玉佩不就是一块吗?"水水看我神色变幻不定,问道:"小月,怎么知道还有另外一块?"我不由得怅然一笑:"这是块麟玉,是给女子的。本来这玉佩是一对,一块麒玉,一块麟玉,是爱情的一种象征。据说从后蜀孟昶和花蕊夫人那里流传下来,后来顺治和董鄂妃也曾经拥有过。没想到它居然流传到了现在。"
水伯父惊讶地看了我一眼:"小月,你怎么知道的?我干这行这么多年都没有听说过。"我淡然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知道的。应该是宫廷里的旧物吧,只不过岁月沧桑,从清宫中流了出来。"
说着说着,一句话闪过脑海:"缘起自有缘灭,缘灭自有缘起,今生无缘来世有缘,生生死死只在一线之间,好自为之。"是谁说过这句话?很熟悉。来世有缘,是指这块玉佩吗?水伯父慈祥地一笑:"小月,既然你喜欢就拿去吧。"
"不,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收,我这两天去筹钱,把钱给嫂子。"我已经给水家添了不少麻烦了。水水爽朗一笑:"你再这么说,就是看不起我和我老爸了,客气个什么劲啊,就当嫂子送你礼物还不行吗?"水伯父若有所思:"这宝物和人是有缘分的,既然小月你知道它的故事,就说明你和它有缘,你就不要推辞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只好收下:"水伯父,还有另一块麒玉,我想求您帮我打听一下。"水伯父爽快地答应了。
我最终还是没有想起多少,只记得这块玉和我有着莫大的关系。
暑假,外公的老家来电话,旧宅因为连日大雨,根基已经泡软,恐怕有倒塌的危险。想起老宅子里还有外公外婆的一些旧物,于是请了假,回到乡下收拾。半倾的墙中,竟然找出一个被油布裹得紧紧的木箱,想必是文革的时候给藏进去的。
打开箱子,里面都是些书,大抵都是四书五经之类的线装古籍,看模样有些年头了。也许是外公少时的藏书吧,信手抽出一本,封面上写着《资治通鉴》。这册书很老旧,保存得却很完好,扉页用钢笔龙飞凤舞写着:"民国三十五年,路过吴城所购,内竟夹有诗词一首。情深婉转,遂将全书赠与芜妹。"
送给我外婆的?我抖了抖书,滑落一张泛黄的纸,如此漫长的岁月过后,上面的墨色依旧红艳明亮。
"翻飞挺落叶初开,怅怏难禁独倚栏。两地西风人梦隔,一天凉雨雁声寒。
惊秋剪烛吟新句,把酒论文忆旧欢。辜负此时曾有约,桂花香好不同看。"
外公教过我这首诗吗?为什么这般熟悉?我蹙着眉头,望着它呆立半晌。
实验室太忙,匆匆赶回北京,抽空找水伯父给鉴定了这套《资治通鉴》,还有那首诗。水伯父拿着书,如获至宝:"这可是珍本啊。清初年的御制书籍,值不少!"对那张纸,水伯父却没有认出来,只是夸这字写得好。
正说着,手机响了,又有老同学来北京探望我。这个地主之谊还是得尽,故宫少不得走一趟。展厅里见着雍正皇帝批过的奏章,字迹很熟悉,竟然和那首诗的字迹一模一样。初临春意的北京,人山人海的故宫,走在长长的甬道上,蓦然似乎曾有一只大手牵着我走过。我惊疑地向四周张望,"胤禛"这两字从心头流出。"见鬼了!"我心里大骂道,"肯定给刚才见着雍正书法给闹的。"
游至圆明园,眼前满目残垣断壁夹杂在长草之中,一片荒凉的景象。走到杏花春馆的遗址附近,突然闪过些片段。我猛地头疼了起来,同学忙扶着我在水边坐下。一个美丽的月夜,烧刀子、水神、莲子……还有那个人,他是?他是胤禛。我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周围,废墟一片,无从寻觅昔日的痕迹。
于是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渐渐想起那个梦。
又是一年开学,新生入校,学校门口人山人海。一个女孩凑过到跟前来:"师姐,请问食堂往哪边走?"我告诉她如何走,她听完笑得灿烂:"谢谢姐姐!"远处传来一个声音:"林欣欣!"她冲着我吐了吐舌头,扭头就跑了。
国庆节的黄金周,我办理了个人游去了趟香港。繁华的中环,热闹的铜锣湾,美丽的维多利亚港湾,我都无心欣赏。我来此地的目的,仅仅是冲着那场即将举行的拍卖会。水伯父告诉我这场拍卖会的名录上出现了另外一块玉佩。
水伯父在业界也是小有名气,自是能够出席拍卖会的现场,他也有心帮我拍下那块玉佩。
水伯父带着我进了会场,此次拍品众多,大部分都是从清宫中流出来的物件。清宫御制的青花瓷器,玉器还有几幅曾经被乾隆收藏过的名画。对于其他的我一概也没有兴趣,只有那块麒玉的出现让我精神振奋。
拍卖底价是十万,价格一路狂飙,我是没有能力购买的,水伯父想买却被一个买家的架势给吓退了。那个买家没有露面,只是通过电话委托拍卖,一加价就是十万。而另外一个买家是个阔太太,看上去有些志在必得,不断地举牌加价。直到那块玉的价格突破了一百万,这位贵妇才放弃了,那位神秘的买家最终购得这块麒玉。
拍卖会结束后,那位代理人步出会场,我冲上去叫住他:"先生,请等一下啊。"代理人满口的粤语,听得挺费劲的:"小姐,有乜事?"我定了定神:"我能不能见一下这块玉佩的买主。"
代理人面露难色:"小姐,既然客户是委托我来拍卖,肯定是不想让人知道他的身份。我当然也不能告诉你的了。"我一笑,摘下脖子上挂着的麟玉,递给他看:"先生,您看。"委托人惊奇道:"这不是在拍卖的吗?你手上怎么会有?"
"您仔细看一看,这块玉和您拍了下来的不是一块,这本来就是一对玉佩。您能不能帮我转告那位买主,我这里有另外一块,问他想不想要。若是他想要,就和我联系。"我拿出记事本写下我的手机号码,撕下递给代理人。
直到回到北京,我的手机都没响起过。
北京的深秋,枫叶明于血,师姐拉着我去游香山。玩不是主要目的,主要的是邀请师姐出游的人,据说是师姐的青梅竹马,只是很小就去了国外。那男子一露面,我顿时一惊,竟然就是曾经在机场遇见的帅哥。他也认出我来,不由得哈哈一笑:"偏巧那趟飞机就你出事了,这下不记住你都难。"
我尴尬一笑,一片艳红的枫叶飘过他的鬓边,他清雅的眉宇间满是笑意。
冬日午后,阳光温暖得让人昏昏欲睡,手机响起,里面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你那块玉佩,能不能卖给我?" 2k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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