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明台哼着小调走出了明公馆。昨晚明悦去了趟书房后，今天明楼就再没板着他的脸了，环绕了明公馆整整一周的低气压也终于解除。明台也有了心情去军统的联络点看看。
自从因为炸毁了运输线而被军统剥夺了组长的身份，甚至连代号也失去了，明台心里的天平更加朝着共|产党那边偏去，只是到底还惦念着自己的生死搭档和老师，没有迈出那最后一步。
这次护送军力部署图的事，他因为犯下过错，全程没机会参与，但去关心下顾安和郭骑云有没有受伤还是可以的。
就在明台慢悠悠地朝着影楼晃去时，此时的影楼里已是一片狼藉。郭骑云爱好摄影，此时墙上挂着的许多相框都砸落在地，整个屋子被翻了个底朝天。
“这是军统上海站的最后一处据点了，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据点和电台了。”
顾安身穿宽大黑色斗篷,带着风帽，只露出下半张脸。自从七天前被胁迫着把那份被日本人复制后的军力部署图传给了b区的接头人后，有了第一次妥协，之后就有第二次，第三次。，顾安又被逼着去找出军统在上海的各个据点和电台所在，到现在，已经是最后一个军统的据点了，而顾安想等的人，依旧没有出现。
影楼的大门紧闭着，但外面一些见着76号的人进了影楼的人们，还是远远地站在影楼附近，议论着。
“这是这几天他们搜的第6个地方了吧？他们怎么突然知道了这么多那些所谓的秘密据点，你说该不会是革命者里出了叛徒吧？”
“噤声！你不怕死啊。”
已经来到影楼附近一会儿，因为发现情况不对而把自己隐藏在了人群里的明台听见这番对话，眉头皱起，又压了压帽檐，往人群中再退了几步。
一会后，门突然被打开，一群76号的人鱼贯而出，他们中间拥着一个身穿黑色斗篷的人。
那人只露出了下半张脸，在斗篷外的手垂在身侧，指尖微微颤抖着，在旁人看来没什么，可明楼却认的分明，那是他很熟悉的，折千纸鹤的动作。
顾安！
明台低着头，听着那队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如果顾安真的叛变了，那为什么他的身份还没有暴露？是因为觉得他已经被军统处置，身份不再重要，还是没有来得及说？
明台不愿意去相信顾安会叛变，可那个被76号拥在中间，带着人抄了据点的人，又确确实实是顾安。
也许他是被威胁的，也许他有苦衷，可只要他的叛变是事实，他所掌握的消息就会给军统上海站带来毁灭性的打击。
明台很快冷静下来，向着76号的方向狂奔。这儿离76号不远，只隔着5条街，这恐怕也是那行人没有选择开车出行的原因。而在离76号两条街远处，有一个回76号的必经之路，在那儿附近，有一处狙击的绝佳地点。明台之前和黎叔接头时得知了那儿有一处共|产党的落脚点，他现在赶过去，应该来得及埋伏。
如果让顾安回了76号，再出现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他会再泄露多少消息，必须在这次把他杀了！
明台奔跑的速度很快，而顾安或许是很享受这沐浴在阳光下的滋味，走的很慢很慢。因此等顾安走到了那条街旁时，明台已经埋伏好了。乌黑的枪口掩在窗帘后，正等待着来人。
顾安眯了眯眼，有些意味不明地扫过两侧的楼房。他接受过的训练告诉他，这儿是个绝佳的伏击地点，很有可能，他要等的人，就在这儿。
因此，顾安没有半点犹豫，抬脚继续向前走去。
顾安想起王天风的安排：
“如果能够办到，就在送完军力部署图后，把自己送到明台枪下，明台应该能发现你背叛了，让他出手送你一程正好。我们的整个死间计划，再怎么精密地谋划，也有着很多漏洞。给日本人些时间，等他们从胜利的渴望和立功的欲望中清醒过来仔细思考，他们就能发现不对劲的地方。所以，死间计划的精髓，一在用鲜血让日本人相信，二在用紧迫的时间逼日本人放弃犹豫。只要你被明台杀死了，除了更加合理地证明了你的背叛，也把日本人逼到了一个两难的局面。有逃窜在外的国|民党人，就代表着他可能会把军统有人背叛，情报泄露的消息传出去，第二战区就可能会警觉，甚至更换部署计划，日本人手里掌握的第二战区军力部署就成了废物,这些天来他们的努力和进展就全白费了,他们肯定不会甘心如此,所以会放弃犹豫,尽快在第二战区警觉前发起进攻。所以，你的死，会把整个死间计划推向最高点。”
“同时，还能锻炼明台的心性。”
想起王天风带着笑容说出的这句话，顾安的心情意外地轻松，他甚至还有工夫心疼明台。有这么一个时刻逼着他成长的老师，也不知道是福是祸了。
顾安的脚步很轻快，他一步步向前走去，走向他生命的终点。
几年前，王天风救了他,带他回军校，教他许多知识，并许诺他会有报仇的机会。他等了很久，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从来就没有所谓背叛和出卖，王天风是死间计划里的死棋，顾安是，顾零也是。
顾零其实不是顾安的亲妹妹，她也是被王天风捡回来的，家人被日本人杀害的一名孤儿，一个不惜牺牲自己生命的复仇者。
一声枪响后,顾安的身体慢慢倒下。他又记起很多年前的那个下午,不远处传来母亲的哭喊声,父亲本来已经迈开了步子,回头看了看他,又折回来,把兜里一堆彩色的小纸塞到他手里。
“小安别怕,爸爸这就去带妈妈回来。你在这乖乖待着叠千纸鹤玩,别到处乱跑。你叠完这沓纸前,爸爸一定回来。”
“好。”
这么多年,他把千纸鹤叠了又拆,拆了又叠,换了一沓又一沓纸,却没等到他的父亲。那就用日本人的鲜血,为父亲陪葬吧。顾安的双眼闭上了,他的嘴角保持着隐隐上翘的弧度。
76号的人在确认顾安死后就没有功夫关心他的尸体,一窝蜂往旁边的民居里跑,挨家挨户搜刺杀者,但明台已经从民居的另一侧安然无恙地离开了。
“八嘎,为什么会有漏网之鱼！”
藤田芳政怒视着汪曼春。
“长官,我们已经没有时间犹豫和验证了。我相信顾安手里的军力部署图是真的,快让军队进攻吧。要是第二战区知道军力部署图泄露了,我们的努力就全部白费了！”
藤田芳政冷着脸冲着汪曼春一挥手
“你先出去,我自有决断！”
等汪曼春出去后,他对着身侧的士兵道：
“催催那个人,告诉他我今晚就要一个结果。”
晚上,将近深夜,藤田办公室的电话响起了。
“我偷看到了情报,那份情报确实有蹊跷之处。电报里隐约出现了真，假的字眼，我只记住了大概，其他的我得当面看到您获得的情报才能确认。只是我被好像被人盯上了,我不确定是不是我们组织的人发现了我,他远远跟着我。明天一早,泰安路42号,接应我。”
“你装作没发现的样子先躲好,我们的人一定会保护你的安全。”
藤田芳政放下电话,吩咐道：
“明天一早,泰安路42号,带人去接应。一定要保护好我们的功臣(日语)。”
“是。”
夜里，陈通远远望着夏草转身进了一处民居，他立刻跑到另一条街的街角处留了记号，又进了一处秘密据点，留了草草几行字，做完这一切，又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夏草歇下的地方附近。
陈通强自压抑着立即掏枪击毙夏草的冲动，他万万没想到，今晚他不过是照常地到各个据点附近走了一圈，就发现夏草从二号据点里匆匆出来，而里面的一些机密文件都是被动过的样子。几乎第一时间，陈通就联想到了之前几次的情报泄露案件，夏草很可能就是那个内奸。
不过到底证据不够充分，又不确定夏草还有还有其他接应的人，陈通打算先按兵不动，跟着夏草看他打算做些什么。
清晨，天正蒙蒙亮时，夏草从民居里走了出来。他的身材修长，穿着身布衣，带着一种书生的儒雅意味。陈通远远地跟着夏草，眼见他转身闪入了了一个胡同，陈通把枪扣在手里，脚下小跑起来，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可刚转过街口，眼前就是一排漆黑的枪口。
陈通很快被几个人按倒在地上，双手反绑。眼看着面前的一队士兵和被他们护在中间的夏草，陈通苦涩地笑了，还说要找证据，这回证据倒是有了，只是自己命丢了。明明组长下达了命令说严禁组员互相接触，就是担心有内奸，他却把自己送上了门去。还好已经通知了组长他的发现，不然他就真的要死不瞑目了。
“你早就发现我跟着你了。”
陈通努力扬起脑袋去看夏草，却因为逆光，看不清夏草的神情。
“蠢货。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吗？我不服，你不过是比我早到上海几年，可烽烟却只信任你，而不肯见我，也没给我和我能力匹配的地位。既然这样，我另谋发展，就不能怪我了。
身旁的日本士兵为夏草披上了一件军大衣，有拱卫着他走到陈通面前。
此时陈通听完夏草的一番话，已经双目赤红，他嘶吼着：
“你不过是在为你自己的卖国求荣找借口罢了！”
“是吗？那就算是吧。”
夏草悠悠地从军大衣的口袋里掏出一副黑色手套，一边戴上一边道：
“那又如何呢？你尽管骂我，我听着。”
陈通却闭上了双眼，不再说话。当一个人无耻到了这种地步，又有什么可说的呢？他现在只盼组长能尽快发现他留的信，不让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得逞。
发现陈通不做声，夏草收了他脸上那嘲讽的笑，显出几分真诚的神色来。
“你不如和我合作，把烽烟的身份告诉我。我们杀了他，再取而代之，这样你也不用担心被别人骂你是个汉奸，反而你还可以做个永远不会被抓的抗日者，这样两头都可以讨了好，如何？”
陈通依然闭着眼不说话，夏草走到他身下，俯下身到他耳边，他的声音清晰地传入陈通的耳中：
“你看，我们都不过是小人物。如果我现在是某个军区的司令，我一定不会做出这个选择。可我们是小人物，无论战争的结果如何，谁胜谁负，百年之后，你不会被刻在功德碑上，我也不会被钉在耻辱柱上。既然无论我们做了什么，都不会有人知道，不会有人在意，为什么不想办法让自己过得好一些呢？”
“因为我不是牲畜！”
陈通终于睁开了眼睛，怒视着夏草。
“既然这样，祝你一路走好。”
夏草把枪顶上了陈通的脑门，扣下扳机。
随后，他站起身把手套扯下，随意地丢在陈通的尸身上，转身向着不远处的一辆车上走去。高木跟在他的身后，藤田芳政特意派了高木来接他，可以看出对他的重视，这点，他很满意。
“把尸体处理下。”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