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有相逢 - 分卷阅读47
“相爷,你又有了什么新计划?”
丞相没有回答他,他偏头去看看凄清的旷野,听大风在他耳边呼啸。白鹿低着头在空地上徘徊,月光照得它一身波光粼粼,正轻轻地嗅着芳草中的野花。
丞相考量了良久,才说:“这个事你别急,本官自有打算。只不过,在那之前,你们谁都别想打这座城的主意。”
“相爷这句话该怎么说?”图甘达莫盯着他,话一说出就飘散在风里。
“不该怎么说,就凭将军是本官的人。你知道,本官护短,本官认定的人,妖魔鬼怪都别想近身一分。”
丞相面上带笑,眼里藏着缅怀。沉闷的夜里似乎开出了花,冰河解冻,人间逶迤,层层叠叠的花海背后,有故人缓缓归来。
图甘达莫不太懂丞相话里的意思,但他并没有多在意,毕竟他是个异族,直来直去的,不太懂汉人那些含蓄委婉的说法。
丞相走到图甘达莫身边,背着手,弯下腰与他平视:“族长,十二川的源头和那里生活的怪物,是不是应该去解决一下了?“
“是啊,相爷,”图甘达莫笑着说,眼里的目光却没有笑,“是该去解决一下了。”
“族长,以后万事皆得小心。你已经杀掉自己的妹妹了,其他的,你一定不忍心吧?”丞相看着图甘达莫的眼睛说,沉着声音,流淌似暗流。
“你要对他干什么?!”图甘达莫突然紧张起来,一下子抽出了腰间的刀。
丞相一把按住图甘达莫握刀的手,一用力,缓缓把出鞘的寒刃一点点收了回去。
“不要紧张嘛,我的把柄在你手里,你的把柄也在我手里,咱们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逃不掉的。”丞相的声音轻轻的,一下下擂击在图甘达莫的心上。
“相爷,愿你真如你们的百姓说的那样,慈悲善良。”图甘达莫收回刀,拧着眉头看丞相的神色,碧潭色的眼里波澜四起。
“族长,也不要忘了你的宏图大业。”丞相颓废地笑,没心没肺的样子,好像什么事都没放在心上。
这时,丞相眼梢一转,霎时升起腾腾的杀气:“谁在那里?!”
一阵大风吹过,只一眨眼的功夫,图甘达莫已经和他的白鹿一起消失在夜色中。丞相抽出腰间的软剑,手腕一震,华光乍现,嗡嗡作响。
他站在原地,风袍赫赫飞扬,眼观四面,耳听八方。握着软件的手上细骨毕露,黑夜里的大风卷着野花从他脚边翻过。
突然一个不轻不重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带着点微微的调笑:“串通异族,图谋不轨,顺便还勾结边将,相爷,您这桩生意,做得很大啊。”
☆、转合
有人轻轻落下,像夜里的百鸟,足尖点在破棚子的一根朽木上,其身形如松竹,临风而如玉树。
月光照在他脸上,平平展展的,一览无余。衣服的左襟上绣着一大片银色的风竹,其间点了翠,骤然升腾起一种繁华之感来。
丞相一眼就认出了他是谁,好歹舒了一口气,不然又得要伤筋动骨。
“大盗锦衣,还真是夜里的行侠。”丞相一翻手掌把软剑缠上自己的腰,一手裹住风袍,把那点华光悄悄掩去了。
“不敢当不敢当,丞相这一身,可真是难得。怎么,要跟我们江湖人,同流合污了?”锦衣一展双臂,刷拉一下从顶上跳下来,腰间的铃铛叮当作响。
“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哪来同流合污一说呢?”丞相往旁边走两步,给锦衣空出位子来。
锦衣拍拍自己的袍子,盘腿在草地上坐下来,随手折了一根野草叼在嘴里,顺便闻了闻五色的野花。
“刚才我都听到你们的对话了。”锦衣无所谓地说,“相爷,您还真像是个胸怀大志的人。不过,您就不怕我去皇上面前告你?”
丞相戴上自己的兜帽,遮去了大半的野风,他笑着说:“你去啊,你上回偷来的春风上国图还在皇帝手里,你去了就把你拿进诏狱。”
“嘁,甭提了。上回帮你一回,就丢了老子好不容易偷来的宝贝,一万两黄金就这样打水漂咯!”
锦衣撑着手,遥遥地望着凄清孤旷的原野,目光放得长远起来。他身上有江湖的气质,好像所有的逍遥自在、浩然正气,他一并都拥有了。
丞相可不认这个账:“你做一次本官的任务,本官要支你多少钱?你知足吧,天下除了我这一家,你哪去找这么便宜的好事。”
锦衣素来知道丞相是出了名的嘴硬,当然他的心也不软。丞相从来不会承认是自己的错,他骄傲自大之余,还有一点糊涂健忘。
锦衣耙耙自己的头发,黯然道:“东厂和锦衣卫到处缉拿我,甩都甩不掉,老子只好跑到这里来了,想想真憋屈。”
“大盗锦衣也害怕锦衣卫和东厂?按你以前的性子,可不是这么窝囊的一个人。”丞相故意激他,
“什么窝不窝囊,老子早几年就金盆洗手了。春风上国图都让我搞到手了,还用得着去做这营生吗?”
锦衣不服气地嚷嚷,一甩手把那根野草甩出去一丈远,一下子又被风给吹跑了。
丞相可不听他在这里自吹自擂,他捏着嗓子,阴阳怪气地说:“可惜咯,你那宝贝被皇帝给抢了,算不算是倾家荡产?”
锦衣一下子泄了气,丞相一语中的,他锦衣现在,真的是倾家荡产了。哦,锦衣没有家,他仗剑天涯,四海为家。
丞相瞥瞥今锦衣的神色,见他垂头丧气,心里倒还生出点得意来,夜里的冷风吹得他有些发冻,丞相使劲吸了吸鼻子,闻见冷冽的花香。
“谁叫你上回二话不说,直接把你的袍子给丢下去了。现在后悔了?”
锦衣咬咬牙,瞪了丞相一眼,一手捶在地上,当即砸出一个坑来。他愤愤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算了,我没有狼要套。”
“没生意做了?所以来找本官要活儿?”丞相在他旁边慢慢踱步,时不时扫他一眼,神色倨傲。
锦衣现在不服也得服,丞相是他的大东家,未来的财路都在他手上。锦衣蔫巴了脑袋,摇头晃脑道:“相爷有活做吗?杀人放火的事不干。”
“有啊,当然有。”丞相站定,一旋身弯腰凑近了锦衣,“本官手上刚好有个美差事,酬劳多,油水厚,还不用你多操心。”
锦衣睨他一眼,一脸的不信任:“真有这样的美事?相爷您怎么不自己去做?”
“本官当然想做了,捞钱的机会谁想错过。但是时不待我啊,本官怕是,捞不到这个好处了。”丞相比划着,有指点江山的气度。
“多少酬金?”锦衣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丞相蹙起了眉头:“本官哪次少过你吗?这次若是办得好,好处一样少不了。要什么药材,什么刀剑,也只管跟本官说,旁的你不用管。”
“是是是,相爷出手阔绰,小的自然是知道的。”锦衣连忙赔罪,丞相是他东家,得罪不得。
“这事你干不干?要是拖泥带水的拿不定主意,本官可就另择他处了。”丞相背着手,语气不容置疑的,就是要把锦衣一举拿下。
锦衣连忙起身拱手:“请相爷示下。”
丞相听他这么干脆地就接下了,脸上又换上了笑容。丞相拢拢袍子,抬手招锦衣到面前来,轻声在他耳边交代了几句,风声浩荡,人声模糊。
“记下了?就这么一个活儿,统共你也不露几次面,闲得很。”丞相说着拍拍锦衣的肩膀,示意他放宽心。
锦衣眉头皱了皱,左右思量了一下,抬眼看看丞相绵里藏刀的微笑,再相想自己前无出路,后无退谷的境地,叹一口气,只得应声接下了这个烫手山芋。
丞相轻轻笑出声,转身拢着两袖去看北疆的月色,被冷风吹着,脸上微微有点发烧,他的心情莫名地舒畅起来。
“你为什么要挡箭?!”
“是你们违约在先!”
“带上你的兵,赶紧滚回北疆去,这笔帐,本官日后再找你算!”
“黎明来临,天就快亮了……”
将军再一次从梦中惊醒,大梦中,谁人在他的耳边轻声细语,又是谁人的声音铿锵如晨钟暮鼓。
大汗淋漓,身上的三层中衣都已经湿透,他紧紧攥住绣着蒲葵叶的被单,伏在床沿,剧烈地咳嗽起来。
将军感觉头好痛,昨夜的酒劲还没有完全散去。他模模糊糊想起丞相陪着他喝酒时的情形,丞相端着酒杯朝他笑,眼尾有浅浅的皱纹。
将军看看旁边,空空的,丞相不在。
“将爷,醒了没有?起来把这碗醒酒汤喝掉。”门边突然传来人声,紧接着有天光倾泻进来,房中的纱幔被层层撩起。
丞相端着釉陶碗,一手打起紫金弹墨刻花的缎子,曳着后裾走过来坐在床沿,一扬手拿袖子在将军脸上拂了一下。
将军坐起身,看看身上浸湿的里衣,伸手就去解腰带。
丞相一看事态不对,连忙按住将军的手:“将爷,本官知道你心急,但现在还在白日里呢,这些事做不得,做不得。您兴许是醉了,来,把这碗汤喝掉。”
将军没反应过来丞相在说什么事做不得,他偏头想了想,没想出所以然来:“相爷说的是哪桩事情做不得?”
丞相笑而不语,只是把手中的碗往他面前送了送。将军见他笑得意味不明,平生万种情思,悉堆眼角。将军招架不住,只得接了过来。
丞相伏在床沿,撑着下巴看将军慢慢地喝那碗汤,将军脸色不好看,眉峰都聚在了一起,一脸的嫌弃。
醒酒汤里加了苦参和高良姜,丞相亲手下灶熬煮的,他知道这药苦辛,于是额外在里头加了蜂蜜和青梅。
不过现在看来,蜂蜜的青梅并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
“怎么这般辛辣还苦的慌?”将军好容易才喝完一碗,顺手把陶碗搁在一旁,抿着嘴等那股药劲散去。
“本官亲手给你煮的,将军莫非还嫌弃?本官好歹也算是世家公子,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今日给你煮一回,还挑三拣四?”丞相吊着嗓子顶将军的话。
将军知道丞相嘴上功夫不饶人,自己怎么能甘拜下风,这些日子过去,丞相的一手倒噎人的本事他还是学到了不少。
将军凑近一点:“想必相爷是在为上回给你喝的那碗药耿耿于怀吧?今天想了这么个法子来报复我?”
添加书签
搜索的提交是按输入法界面上的确定/提交/前进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