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摇为君笑 - 6.前世今生
天帝登基三百年,她也堪堪三百岁。仙者,百年满周岁,千年成人。那时她还是个小萝卜头般身高的孩童,但生来便享尽荣华,性子就有些刁蛮任性,又有上仙与生俱来的高傲,除了天帝天后独宠外,实在是不讨人喜欢。
但对于这些,她可不在乎。依旧我行我素,还独自一人偷偷跑去丘山游玩,也是因此遇上了秋狸。彼时,秋狸刚化形不久,以灵狐族的年龄来算,比她要大上两百岁。
可是修为却真的不敢恭维,不然怎么会被野狼族追得涕泗横流,趴在地上等死。
“嘿,哪来的小妖在这里欺负人?不对,欺负妖!”双手叉腰,又斜着眼睛看人,手还指着那只留着口水的野狼,觉得自己威风极了。又想起观凡台下那些富家子弟便是这般姿态,头就仰得更高了些。
她却忘了以她这不及野狼半腰高的身高,这样的动作有多么滑稽可笑。
见趴在地上的灵狐脸上泪痕还未干,只觉得他更可怜了几分。瞧瞧,脸都憋红了,她却不知那是被她的动作逗笑,又得忍住不笑,憋的。
野狼族是妖族中极丑的种族,就比如她面前的这一只,四肢趴在地上,脸上已经修成人形,毛发却又没有完全蜕化,看起来不人不妖,真是当之无愧的妖人。
“真丑,还欺负妖!”她撇着嘴,脸上有嫌弃之色,直惹得那野狼眼冒凶光,还对着她龇牙嚎叫,吐出的气息散发出恶臭,一看便是无法教化之辈。
居然还向她伸爪了!
她年龄虽小,却极有天赋,出生便为上仙,区区一个野狼肯定不在话下。右手成印,便要一掌将他拍开,她却不知出了仙界,修为是会被天道压制的。
“啪……”几乎弱得都快听不到声响的一掌,正拍在野狼的脸上。小小的手掌和大大的脸形成鲜明的对比。
手上传来炽热的疼痛,再看野狼脸上那个小小的掌印。
空气中有股莫名的微妙。
“呵呵呵”一串干笑,想掩饰自己的尴尬。
再看那野狼气得通红的表情,心里难免心虚。
自己不会救妖不成,反倒要交待在这里了吧?
心里胡思乱想着,却突然被一个白花花的手掌一抓,甩到了一个毛茸茸的背上。
耳旁是呼啸的风声,脸颊上是略带冷意的风。
她这才反应过来,此刻她正趴在那灵狐的真身上,这是被救了?
被那只吓得涕泗横流的灵狐救了?
再往身后一看,这速度,追在后面的野狼竟被甩得渐渐看不见身影了。
竟遇到个扮猪吃老虎的?!
她救妖不过是图一时新鲜好玩,想学凡俗界那些富家公子哥偶赋风雅的做派。虽然救妖不成反被救,但那灵狐惯会装可怜的腹黑姿态,却着实对了她的胃口。
之后她给他取了秋狸的名字,还带他回了九重天,日日相处。
直到她长大成人,他也成了一名雌雄难辨的少年郎,端的是美貌无双。
只是,只是……
她心痛如绞,梦中的画面却是一转。
“扶摇,你知不知错?”
她身上穿着天女织造的紫芸盔甲,跪在九重天的大殿中。地上尽是鲜血,身旁是已经浑身冰冷的秋狸,他为她挡下天刑,此刻却是没有半分气息了。
泪眼朦胧,殿上是一贯宠她如心头宝的天帝天后,但因隔着泪眼,怎么都看不清面容。只听见他们恨铁不成钢又包含怒意的质问。
“扶摇,扶摇……”知错了!她却怎么也说不出那几个字。
只是抬起头看着此刻正盯着她的众人。
被尧庭仙君拉住的岚辛,她披头散发,比自己也好不了多少。眼圈泛着红色血丝,想必心中也是痛的,唯一的哥哥被自己害死了,怎么不痛?
还有,抿着嘴偏着头不敢看她的萧何,也是怪她的吧。十万天兵天将,都毁在她的一句口令上,那是陪着他将近千年的士兵,平日里最爱叫他萧将军,堪比手足家人。
嘴角扯出一抹微笑,似讽似痛。
“军令如山,我,仙界扶摇帝姬,既入军中立下军令状,便自当遵守。因我之过,我认!我之罪责,我受!”边说边从地上站起来。
声音铿锵有力,竟是注入了最后三分仙力。不然以她所受之伤,哪里还能如此中气十足。
只是既要以死谢罪,她也要站着死,哪能连帝姬的最后脸面也要丢尽。
可是……现在的她又哪有什么脸面当什么帝姬。
一双眼睛仿佛堪破一切,嘴里继续说道:“我自出生,有三大罪责。第一罪,自认高贵,无视天规,让天帝天后为我受累;第二罪,好大贪功,无视生灵,害十万将士丧命;第三罪……”死死的咬住唇,她转头看着那个侧着身影的男子,声音几近哽咽:“第三罪,知错不改,连累了萧将军。今日,我自废仙根,自除仙籍。这一身荣华,若有来世,我必一步一步亲手挣来,不沾分毫旁人的荣光,再免累人累己!”
一行清泪流下,褪去一身盔甲华服,只穿着素白的仙姬中衣。
如今才算得上一身轻松,再无牵挂。
右手扶着胸口,那里装着她出战前,在天池边捡的一颗顽石。她给他取了个名字,叫陆一游。原本只是路过到此一游,却没有想到即将身死之际,身旁也只有这块顽石还能陪着她。
也好,从此她便只有她自己了。
一步一步后退,身后是层层仙云,往下望是看不见的深渊。
从九重天上跳下去,她没试过。究竟是粉身碎骨而死,还是仙力散尽而死,她不在乎。总归是要死得远远的,不要再给人平添烦恼了。
“家有幼女郎,闻声笑依依……”
混着半空中的风声,耳边似乎响起了幼时天后给她唱起的童谣。
眼睛里看到的却是萧何那张惊恐又痛惜的脸,还有那双伸出来却被尧庭仙君拦住的手。
她却突然笑了。
又想起从前扯着尧庭仙君的胡须,满脸骄横的问他:“你说天帝天后一生只得一女,哼!我妹妹就要出生了,以后我可是姐姐了!你说,你是咒我妹妹,还是咒我呐?嗯?”
现在再看尧庭仙君拦着萧何的架势,她却是相信了。原来天上地下第一卦却不是吹嘘的,天帝天后却是只能得一女了,我这不是就要羽化成烟了么?
睁开眼。
入目都是玉兰色的纱帘,房内布置得温馨又女气。
原来还是在城主府昨夜她睡的那间屋子里。
“秋狸,燕秦呐?你们,别打了。那都是我授意的,他并不想与你动手。”
头上还是那双温柔的手,轻抚着她的头发。
“我知道,他没事。也只有你才那么聪慧顽皮,还能闯入那里。”
“是你吗?那里的事。”她闭口不谈记起的往事,也不谈她见他还活着的满心欢喜。
“是我。”
相对无话。
看着他守着自己而熬红的眼,终究是自己对不住他多一些。
过了很久,她才开口。
“秋狸,你活着,我很开心。只是,我却不一样了。入世轮回,这一世,我叫莫纤纤,再也不是扶摇了,你可懂?
“我懂,纤纤。”
他怎么会不懂呐。在九重天上,尽管她身份高贵,她却从未真心欢愉过。她是很爱自由的,却因身份处处受限,天帝天后对她又极尽宠爱,却只是宠爱,并不教导她如何遇事处事。只会把她关在九重天上那个牢笼里,直到魔君压境,也是没了法子,她又有领军的天赋,才让她跟着做了对战的将领。
又能将她带在身边看顾,却没想终究还是捅了大篓子。魔君使的计谋,诓骗了无数人,更害惨了她。
这一世,她不想当扶摇,便不当吧。只要她还是她,他都是欢喜的。
可只要她还是她,他们便不能在一起吧?就像现在,他看到了她眼中的犹豫,也听到了她心里的声音。
莫纤纤还是开口问了。
“秋狸,那地下的怨气和死气,是为了养那颗心么?”
“是。”
“逆天之行,不可为。生死道消,那是最轻的。究竟是为了什么?是想不做怨灵,还是为了我?”
秋狸盯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挣扎。
她和以往一样,并不记得,那块伤疤,他也不想揭开。
正迟疑着不知怎么回答,却见燕秦推门而入。
身上是一如既往的干净整洁,只是右手缠着厚厚的纱布,下巴也有浅浅的一圈胡渣,眼圈也比往日黑了一些。
见莫纤纤醒了,他快步走来,脸上带了笑意。
“纤纤,你可醒了。你看我的手,好疼啊!都是这臭狐狸!”瞪了一眼一旁的秋狸,燕秦时刻不忘给他的竞争对手上眼药。
原本紧张的气氛也因为他的突然加入,显得轻松了些。
莫纤纤不自觉松了口气。
“看来,你们打一场便认出对方了。”
“那是当然,偷了这弛炎的皮,骨子里的狐臊味也瞒不了我。打了一半我就想起来,那弛家文文弱弱的小子,哪里有那股子狠劲。”说着便举了举自己受伤的手,显然记仇得很。
可惜,轻松也不过片刻,燕秦想起了他心里的那抹疑惑。
眯着眼,神色是少有的凌厉,燕秦盯着秋狸的脸,不想放过他的一丝表情。
“我倒是想问问,这弛炎的皮,你是怎么偷来的?还有那地下的心脏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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