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明悦再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已经换了个地方。洁净的医务室,她躺在一张大床上,本来应该是很享受的时候。
在学校,医务室的大床是众多学生向往的地方,可只有真正很严重的病,才有机会在上面躺一躺。
可明悦现在只觉得疼,全身都疼。虽然感觉到伤口已经被清理包扎过了,可疼痛却不可能消去。不同于被审讯的时候,那时还被紧张占据了大脑,现在安全了,就感觉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疼死了。”
徐清平站在门口站了很久,他看着明悦昏迷时不自觉紧皱的眉,身上缠满着绷带,虽然不后悔,可他第一次生出胆怯之情,不敢去面对明悦。
这孩子会恨我吗?会的吧。她还会把我当做那个值得毫无保留地亲近和信任的老师吗?也许不会了。那她还会坚定地支持革命吗?会的。
徐清平在心底问着自己,直到明悦睁开了眼睛。
他快步向床边走去,等走到了床边,却又不知道还说些什么。
明悦抬眼,正对上徐清平的眼睛,两人对视着,默默不语。
“我对不起你。”
徐清平从怀中掏出一把手|枪,在手里一转,把枪柄对着明悦递了过去。
“你可以给我一枪。”
他指了指自己的肩膀,
明悦沉默着,看着她的老师。良久,她笑了出来,一如以往的灵动和俏皮,
“您明知道我舍不得。”
徐清平怔住了,他想过明悦会生他的气,想过明悦会开枪发泄,也想过明悦会顾全大局不开枪,却没想过明悦会说“我舍不得”。
徐清平把手覆上明悦的头顶, 他其实更想拥抱下自己的这个学生,但却又怕触及她的伤口。
“你是个好孩子。”徐清平轻叹道,
“但是如果让我再选择,我还是会设计这么一场考验,我得为战友们负责。”
“老师,我都懂的。”
明悦抬起手主动抱住了她敬爱的老师,
“这是您身上背负的责任,以后这就是我身上背负的责任。”
“有时候为了顾全大局,我们必须得做出牺牲。”
明悦不想再在这个沉重的话题上继续下去,这个话题一直在提醒徐清平他做了什么而使他内疚。
她对于徐清平已经没有半点埋怨了,在她看到徐清平眼中的自责和悲痛时。承受考验的人受伤,可做出决定的人,心里就不难过吗?
明悦笑的贼兮兮地道,
“只是,您在我眼中的形象怕是要改变喽。以前是身披荣光的米迦勒,现在是腹黑难缠的路西法。”
徐清平也终于露出了这几天来的第一个笑容,
“天使若是矜于自己羽毛的洁白,便可能永远无法战胜魔鬼。”
“您说的有理,即使羽翼漆黑,可天使的内心依旧是光明无暇的。”
又谈笑了几句后,徐清平突然庄重而低沉地问:
“明悦,你愿意加入共|产党吗?”
终于走上了通往革命道路的那一刻,明悦脑中一瞬间想过很多想法,但都一闪而过,只化作了坚定的三个字
“我愿意。”
“明悦同志,很高兴你加入了我们。”
徐清平向明悦伸出右手,明悦抬起有些颤抖着的双手握了上去。
不是作为师徒而握手,而是作为今后将并肩战斗的战友而握手。
等到这即使缺乏歌曲和仪式,也显得无比庄重的时刻过去,明悦笑着说:
“我可是还有很多要求呢?您可得答应了我。”
“哦?说来听听”
“我猜您准备离开上海了,而上海的下一任中|共最高负责人应该不是我,我自认能力不足以担当。”
讲到这儿,明悦内心不禁吐槽,她不是没有想过没准她就当了负责人,可是想想大哥,她就知道自己根本没戏。而且让大哥当下属才恐怖好吗,什么指令都不敢对他下,连见面都不敢。
“但是我希望我的存在独立,身份除了直属组员,不透露给任何人知道。我将服从上级安排,但必要时候,我有权质疑上级命令。”
说到这儿,明悦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可为了减少自己身份暴露拖累明家,甚至可能害得大姐身亡,明悦觉得,自己再小心一万倍都不为过。
“希望您能体谅,毕竟我的身份若是暴露了,会给我的家人带来很大麻烦。”
徐清平看着明悦,有些得意地,像是邀功似地道:
“你不说,我也会给你安排好了。你的确不是上海的负责人,但我希望你成为上海的网。你的身份隐蔽性极好,因此你的手里,将掌握着上海的情报网,你可以尽量减少出任务,以降低你曝光的几率。但是我希望你,作为党里在上海的暗棋,给我死死地站稳了,不见光,不能退。你有信心做到吗?”
明悦第一次知道,自己肩上将要担起的责任这么重大,作为一张网,将四面八方的情报汇集,再传递出去,可以说,是绝不可中断的枢纽。如果是这样的位置与责任,徐清平对她的考验,就绝不是过于严苛的,而是势在必行的。
明悦重重地点了点头,徐清平又接着说道:
“除了我和我留给你的直属组员,没有人会知道你的身份,包括上海新的总负责人。你的存在的特殊性我会和他说明,至于你以后吸纳新的组员,他们是否值得信任,要不要在他们面前暴露你的身份,那就是你的事了。”
“老师,您放心,我不会辜负您的期望的。”
“我一直相信着你。”
徐清平看着明悦,目光中是不变的包容和信任,还有一丝不舍与眷恋。
明悦从徐清平的目光中察觉到了什么,
“您……这么快就要走了?”
“我的战友们需要我,同时我还有我不得不做的事。尽管也许我的力量不足以阻止,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异族在我们的领土上肆虐。”
华北五省自治运动正发生着,日本收买汉奸叫嚣所谓要求自治,企图将华北五省从中国分离,而使日本得以实际占领华北,即“不取其名而取其实”。
“明悦同志,我相信你是最适合的人选。是一名优秀的革命工作者,能背负起关系你的战友们的性命的责任。你既不鲁莽而冒进,亦不过分冷血理智而选择明哲保身。我衷心祝愿你能够平安顺利,即使我们在不同的地方,也不要忘了我们在为同一个艰巨而光辉的事业而奋斗。”
徐清平向着明悦行了个军礼,明悦躺在床上,将手举到额前回礼。
明悦坚信着,今日她送走徐清平,来日她将会以一个更加成熟,让徐清平自豪的面貌再迎接徐清平,他们一定会再见的,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在这块孕育着他们的土地上,有无数同胞正为着光明与觉醒而奋斗着,又怎么会孤独呢?
明悦不再害怕离别,因为对胜利的笃信。
待到平定山河日,与君痛饮三千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