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天,明镜虽然心里厌恶桂姨,但为了帮助明楼,她硬生生被逼出了几分演技,居然也能笑着面对桂姨,还亲切地表示原谅了她之前不小心进了书房的事。明悦看在眼里,心里感慨明家又多了个演技帝,不过家里的钉子被发现了,她也就不用再担心,放心地出门去了。
至于明镜和明楼看着她时露出的隐晦笑容,还有明镜张罗着给她买衣服的举动,明悦只是笑着不说话。这是个美丽的误会不是吗?她可没说过自己恋爱了,实在是大哥脑补能力太强。
明悦坐在联络点屋内的桌子里,一边看着文件,一边随意地想着。这几天因为解决了桂姨的问题,明悦的心情一直很轻松。
正当明悦口中的小调哼到一半,正要转入高音时,门被推开了。于曼丽一脸愁容地走了进来,明悦立刻正色问道:
“出什么事了?”同时明悦的脑中快速过了一遍最近可能发生的大事,却一无所获。
“我刚拿到了夏草传来的消息,今天是他们那组的会面日,约定是三日一会面,交代情况和任务,而接头地点则是定在徐桓开的书店。今天一早,夏草按照惯例准备前往书店,在书店外就发现情况不对,他怀疑徐桓可能暴露了,甚至有可能已经叛变,鉴于他和徐桓认识,如果徐桓叛变了,他进去就是自投罗网,所以他请求我们派一个徐桓不认识的人去探清楚。”
明悦没有急着开口,于曼丽传来的消息,印证了她之前的猜测,她们的内部并不安定。可难道徐桓就是那个转变者?不,不能这么草率地下结论,她现在还没有真正和徐桓打过交道,只有近距离观察了,才能下定结论。
“我去。”
明悦的话一出口,于曼丽的手就握成了拳头。她一点都不愿意明悦去冒险,可她又清楚地认识到,这个时候,只有明悦,既从未与徐桓见过面,又能做出最准确的判断。
明悦开始一件件把身上的武器卸了下来。只留着一根有毒的银针藏在发髻中。她只是去探查情况,身上带的武器越多,反而越容易暴露。徐桓没见过她,但她却看过很多次徐桓的照片,并且觉得有些眼熟。
华轩书店外,明悦找了一个女学生,和她差半个身位行走,旁人看起来她们就是一同出行的同学。
在走进书店前,明悦把书店周围的人都扫入眼底,却是没发现什么异样,也没有可疑的盯梢者。
进了书店后,明悦顺着人流走到书架前,沿着一个个书架走过去,寻找着自己想看的书。
靠墙边站着的人,书架边徘徊着的人,还有柜台前正结账的人,明悦一眼扫过去,都极为正常和自然。明悦的心里偏偏有一种淡淡压抑的感觉,可能是她的直觉在警告她这里不对。但这同样可能是心理作用,因为怀疑书店里有盯梢者而不知不觉间给自己下了心理暗示,自然看哪儿都觉得不正常。
明悦转了一圈,都没发现什么值得怀疑地方。不打算冒着被怀疑的风险再多逗留,明悦从书架中抽出一本地理书,满意地抱在怀中,走到柜台前准备结账。
“承蒙惠顾,3元。”
明悦听到这话时,面上不动声色地从包里取出钱包准备付钱,心里却猛的一惊,她想起来为什么她觉得徐桓眼熟了。多年不见,人的模样变了许多,但徐桓的声音仍是之前那个温和却坚定地说着“此等好山河,也应有自由回照。”
现在必须做出判断,徐桓到底是不是叛变了,才能决定是否要和他接头。本来是可以之后再想办法和他联络,可明悦直觉她若是第二次进来,很可能会引起注意,还有可能会来不及。
她不信一个人会从4年前开始,对着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伪装成赤诚爱国的样子,所以徐桓没有问题,她相信自己的感觉。
这么想着,明悦从钱包里掏出了一张五元的纸币,不经意间还带出了另一张缺了角的美元。
徐桓看见那缺角美元,眼睛闭合间看了明悦一眼,手悄然转了方向,将原本要拿给明悦的两张纸币换成了另外两张一元纸币。
明悦接过纸币,脚步轻快地走出了书店。明悦结账的时间与其他人一般无差,全程和徐桓也没有语言交流,自然也没有引起书店中那些“看书者”的丝毫注意。
明悦走在路上,手中拿着那两张纸币,轻轻摩挲着,她的步伐依旧很稳,心底却像是被重锤狠狠击打,疼痛而茫然。
才推开门,在门边候了许久的于曼丽就迎了上来,明悦冲她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于曼丽霎时有了不妙的预感,上次明悦如此心情压抑的时候,是老杨头没了的时候。
明悦抽出一张纸,在纸上写下党内所有隶属她管理的人的名字,他们的亲属,朋友,周围的关系网,一张白纸写的密密麻麻的,明悦看了许久,最终还是拿出火机把那张纸烧了个一干二净。
不行,根本无法做出有效判断。到底是谁?明悦的脑中闪过一个个名字,又被她一个个排除。
一只手覆在了明悦的手背上,明悦抬眼对上于曼丽担忧而关切的眼神,像是一股清水在她全身流了一遍,明悦一下子意识到自己的情绪过于激动了,她甚至还没把情况先告诉于曼丽。
明悦回了于曼丽一个微笑,表示她现在没事,然后开口道:
“徐桓没有叛变,但他已经暴露了,现在处于日本人的监控之下。他给了我两元纸币,上面都有着用指甲划出来的痕迹,换成暗号,一个表示‘暴露’,一个表示‘警惕’。”
明悦的话没有说全,于曼丽已经听出了明悦之所以如此难过的缘由。一是徐桓已经暴露,就像上次老杨头一样,她们无能为力,没法救他,又一名同志就要离他们而去。而更令人心寒的是,徐桓传来的警惕暗号,代表着党内可能出了叛徒。徐桓是在毫无预兆,毫无暴露可能的时候被敌人所突然发现,所以他只能想办法传消息提醒其他人警惕。而消息传出去之后呢?
于曼丽想到那个可能,眼前骤然发黑,她看向明悦,明悦闭了闭眼睛,不忍给出那个推测:
“人可能已经没了。”
如果革命工作者被发现了,他们会在第一时间自尽,除非他们有着还不能死去的理由。而如果这样,在那个不能死去的理由没有了以后,他们也会在第一时间结束自己的生命。
徐桓也不例外,到了下午五点多,准备收铺时,他看着眼前几个伫立不动的男子,笑着迎了上去。
片刻后,传来一声巨响。徐桓和那几名男子,都在火光中化为了灰烬。
人死了,无论生前功绩如何,都不过化为黄土,明悦心里清楚。可她无法接受的是,曾经那个胸怀大志,语气十分肯定地告诉她“自由将回照”的男子,还没等到自由到来的那一天,就为了他热爱的国家和理想付出了自己的生命,和一群侵略者的鹰犬爪牙同归于尽。
而她,只能在深夜里,去那书店的废墟旁挖出几堆沙土,装进盒子里,做成老杨头墓旁又一座墓碑。
而墓碑上,不能写他的名字,更不能说出他的身份——一个革命烈士。明悦想了许久,最终写上的是——一个永远自由与不屈的灵魂。
“曼丽,我们要努力变得更强大,才能避免更多同胞死去,我们必须要努力活下去,牢牢记住那些我们死去的同胞,那些无名的烈士。等到战争胜利了,我们亲手把他们的名字刻在烈士碑上。”
“好,他们的名字,一定不会就这样淹没于历史的尘埃里。”
烈士的鲜血绝不会白流,更不会流尽。
徐桓身死的当晚,夜色如墨。一些老人家抬眼看着满天的云,星星和月亮都被遮盖,就知道,怕是要下雨了,乌云遍布,春天的第一场雨将要来临。
电话亭边,一个帽檐压的很低,穿着披风的男子拿起了电话。
“第二份大礼,如何?”
“那人骨头太硬了,竟然自杀了。不过还是感谢你的功劳,你是大日本帝国永远的朋友。”
“我的荣幸。”
树上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尽情摇曳着。起风了,暴雨将至。